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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明知道女儿还在生气,就摸摸她的脸,想起她昨天那么爱游泳,灵机一动说:“你只要吃面,下午我又带你去月亮岛游泳,爸爸说话兑现。”
“你骗人。”
“爸爸不骗你。爸爸说真话。”
“打金钩。”女儿伸出了右手的小指头。
马民也伸出右手的小指头,父女俩就勾了勾手。女儿勾着马民的手指念道:“打金钩,说话算数不骗人,骗了人就是小狗。”
马民说:“骗了人就是小狗。”
女儿仍然不肯伸开指头说:“骗了人还要打屁股,打十板。”
“好的。”马民说。
“不,打一百板。那就厉害呀,”女儿笑道,“听见吗?”
马民到工地上观看进度,周小峰和小廖都在工地上守着,见马民开着车来了,周小峰劈面便说:“昨天下午你关了手机罗?老子以为你带着彭晓旅游去了。”
马民笑笑,“怎么罗?”
“我四点钟打一次,五点多钟又打一次,七点钟还打了一次,你的手机都关的。”
“我带着老婆和女儿在月亮岛游泳。”马民说,“关了手机。”
“你老婆回来了?”
“还不回来?我妹子要读书了,昨天她带女儿到学校报到。”
小廖说:“嫂子身体好了些没有?”
“大概好些了。”马民说,“她在娘家里住了一向,精神状态显得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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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来钟的时候,彭晓来了,穿着一件长袖衬衣,下面一条充分体现她大腿和臀部魅力的黑健美裤。她很少穿这样的裤子,马民是第一次看见她穿这种把臀部和大腿的曲线展示得这么性感的裤子,“我还以为走进来的是模特儿小姐呢,”马民说。
周小峰的两只变了形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面灼热地打量着她,“你这样性感,”周小峰做出要晕倒的样子。“马民快扶住我,我就要晕倒了。”
彭晓笑笑,“决叫救护车,你一晕倒,我们把你送医院去。”
“医院我不去,到你屋里我就去。”
彭晓笑笑,目光开始打量商场的装修。商场的装修已接近扫尾了,从顶到地,可以说相当漂亮。彭晓说,“你们是干事的。让人走进来的感觉好舒服的,有古朴古香的意味。我好欣赏的。”
马民说,“现在还没完工。完了工,打扫干净,灯光一开,效果还好得多。你现在看到的还只是毛坯。”
“那我可以想象,”彭晓说,一笑,“我好佩服你们的,你们是干实事的。”
“我们是赚钱的。”周小峰说,“我们的脑壳里装的不是思想,是钱。钱是这个商业社会的灵魂。顾客是上帝,那是因为他等着你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有钱就是上帝。”
“上帝活在我们心中。”马民说。
“钱活在我们心中。”周小峰说,“在这个信仰虚无的世界里,一切是用金钱来衡量的。马老板有资格坐小车,那是他比我有钱。
我也想买小车,但我没有钱。“
“钱(钳)你的毛。”马民瞥一眼周小峰,亲热地打了周小峰胸脯一拳,“我怀疑你从来就不学雷锋的。我心里一直学着雷锋,我是雷锋的弟弟。”
周小峰噗哧一笑,“还雷锋的侄儿子咧!”周小峰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你是个资本家,资本家就是你这样来的!你这样子还是雷锋的弟弟?雷锋会拿柴刀砍你。”
雷锋小时候拿柴刀砍过一个地主,《雷锋的故事》里是这样说的,“我斗杂嘴斗周小峰不赢。”马民对彭晓说,又望望周小峰,“他天生一张乌鸦嘴,读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他斗杂嘴,都输给了他。”
周小峰得意地嘿嘿嘿嘿着,承认他在斗杂嘴上战无不胜。
吃午饭的时间就在说话中悄然降临了。若彭晓不在,马民和周小峰就会在工地上与民工一起吃,但彭晓在,马民觉得彭晓不是他妻子,不能在她面前以节约者的面孔出现。
四个人走出大厦,横穿马路,走进了一家台湾人开的餐馆。吃饭照样是那一套,所不同的是周小峰喝多了酒,还在桌子上就开始吐了,边七七八八地讲胡话。因为邓小姐的父母一百个反对邓小姐和他谈恋爱,虽然两人都戴着眼镜,看上去应该相配,然而邓小姐的父母嫌周小峰老相,周小峰一喝酒就把他的苦恼吐了出来,“我还只三十五岁,但她妈妈说我有四十几岁了。”周小峰醉醺醺地说,“我把身份证给她,要她给她妈妈看,可是她妈妈说我在身份证上改了年龄,世上有这样固执己见的女人。你看好笑不?”
他们没有笑,因为荒唐得过了份的事情反而不让人笑了。
马民把他送到家里,招呼他躺下,就匆匆出来朝自己家里赶去。他决定在女儿面前完成自己的诺言,带她去游泳。后天她就要读书了,没有时间再带她游泳了。女儿游泳的姿势很可爱,就像一只大青蛙游着一样。马民感到欣喜的是,今天面对彭晓他的心情很平静,没有那种强烈的爱的愿望。尽管有几天没见面的彭晓,今天穿那样性感的裤子,但他心里却没起波浪。昨天晚上,他还怀疑对妻子的那点感情,那些诺言,在见到彭晓后又会烟消云散,结果并不是这样。彭晓在饭桌上问他下午干什么,他口答她说——一点也不别扭:“带妻子和女儿去河里游泳。”
彭晓笑道:“你还蛮有雅兴埃”
他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了妒忌,因为她的笑容和那两个漂亮的酒窝一并隐匿后,脸上便是一种假装心不在焉的沉默。马民最了解这种沉默,这种沉默里是明显含着醋意的。
马民后悔的是,他不该在她面前把妻子说得一塌糊涂,这样她反倒轻看他。马民后来将心比心地想,假如她是同一个精神病男人生活在一起的话,他骨子里也会轻看她,当然还同情她,但最终还是以轻看她告终。这是因为你有权选择而他没权选择,道理就在这里。我应该摆平自己,把感情摆平,一碗水端平,把自己的位置摆正。我不能太把爱情给彭晓了,妻子身上还是要分一点的。我要尽量摆平自己。这个世界不过是做两件事情,赚钱和找女人,彭晓不过是一个女人,电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女人,漂亮也就那么回事,既不是巩俐又不是刘晓庆。马民这样轻蔑一切地想着时,汽车驶到了家门口。妻子和女儿均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候他回家带她们去游泳。
“老爸,”女儿学着香港电视里的年轻女孩叫父亲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爸爸陪客人有事去了。”马民说。
“你吃饭吗?”妻子问他,笑容很好看地瞅着他。她的脸比前一向要光洁,做面膜使她脸上松驰的肉有了些弹性,其次她化了点淡妆。
“当然吃了”马民瞥着妻子说,“你们睡午觉没有?”
“没睡,天天不肯睡。”
“游泳去。”女儿叫道,站了起来,“老爸游泳去。”
马民看了眼窗外,太阳不大,一时一时太阳又隐藏到了云层里。这是那种阴不阴阳不阳的天气,气温也不是很热。“这样的天气游泳可能还会有点冷。”马民对妻子和女儿说。“今天不游泳算了罢?”
“不,要游泳。走,游泳去。”女儿坚持说,“我就是要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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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走到窗旁看了眼外面,“今天又不热。”妻子说。
“还是游泳去,”马民说,“我已经答应了天天的。”
47、回光返照
马民根本就没想到,那天是他妻子生命中最后的一天。马民后来想,那两天,妻子精神那么好,根本就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样子,接吻时那么卖命,性茭时那么努力,连着两次步入高潮,是不是一种回光返照呢?书本中,常常有这样的描写,一个病人气息奄奄,突然就跟病好了样,精神特别清醒,结果是回光返照,当晚或者没两天就死了。
马民后来对周小峰说,要是那天他坚持不去游泳,妻子就不会淹死,而他良心上就不会有责任感,心理上的压力也不会有这么沉重。但周小峰不是这样看,“她不去游泳,可能出去买菜时被汽车撞死了,这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周小峰理直气壮地回答说,“这是命中注定,没改。这不存在着良心上过不去的问题。”
“现在她家里人都在怪我,说我害死了她。”马民难过地说,简直要哭了,为了拚命抑制着不哭,脸上的肉直跳。“我真的过不得想,我并不希望她死。她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反而天天没人管了,中午没人给天天搞饭吃了。”
“那你可以给天天请个小保姆,这倒好解决。”周小峰说。
“保姆毕竟只是保姆,女儿点点大就没了母亲,这点让我心理上有压力。”
周小峰想起了彭晓:“要我告诉彭晓吗?我打个传呼给她要不?”
“不要,”马民说,“我知道我和她不会有结果的。”
“你莫说得这样悲观。说不定,上天就是让你妻子死,安排她走进你的生活。这是命,要这样看待,马民。我倒觉得彭晓很适合你……”“你不要提她。”马民说,“我现在好过意不去的。”
这是星期天下午,两人在马民家外面的一棵樟树下说的话,而王珊淹死是星期六的下午五点钟,就淹死在湘江大桥下的两个桥墩之间。水陆洲的居民告诉马民说,那里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淹死过一个女人,尸体漂流到了月亮岛那边,自己浮了起来。
星期六的下午三点多钟,马民开着车带着妻子和女儿没往月亮岛去,而是驶到了水陆洲上。这是一个河面上有风的天气。水陆洲也是长沙人喜欢来游泳的地方。今天水陆洲上没有几个人游泳。太阳时隐时现,天空给马民的感觉就仿佛一亮一黑似的。马民注意到,这里停了几辆汽车和几辆摩托车,游泳的人稀稀拉拉的。马民锁好车,便牵着女儿和妻子,一并走到了一处浴棚前,自然是干着昨天那一套,存衣物和租救生圈(即汽车轮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