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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同放低声音道:“要见到你真不容易。”
金算盘态度微现烦躁:“你是谁都不紧,但我猜你绝不是特地为了说这句话而想尽法子见我。”
“当然不是,可是既然你对我那个女人有兴趣,何以又有点不耐烦呢?”
“我没有兴趣。”金算盘的率直使何同吃一惊,“不过我也承认,你那个女人真正是江南佳丽,的确不容易碰到。”
“你没有兴趣?但你又肯见我?”
“这是我自己的事,但我不妨透露一点点,我近三年来已经不要女人,我家里除了婢女仆妇外,就没有其他女人了。”
何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其他女人”指的是跟他上床的姬妾而言。
但这个以广蓄姬妾肯花大钱在女人身上著名的豪富,何故不要女人?难道这是真的?
“这样也好。”
“未必很好。”金算盘笑得很冷漠,“好从何来?”
“既然你不要女人,而我又已见到了你,岂不是很好?”
“可是,我虽然不要女人,但我这儿还有不少男人,男人很少不喜欢漂亮女人的。”
“是的,这道理我明白。”何同已觉得对方气焰把他压下去,所以讲话微感困难。“但我认为这个女人只有你有资格占有,别人恐怕配不上她。”
恭维的话向来不会招来白眼,故此金算盘神色好了一点儿不足为奇,只不过他仍然坚持道:“不行,我打算将那女人赏给我的手下。”
何同沉默一会儿,才叹口气:“做你的手下很有福气,我想拜见岩岛健先生。”
金算盘第一次紧紧皱起眉头,声音流露明显敌意:“岩岛健是谁?”
何同道:“他是‘黑夜神社’的一员,当然任何人一听这姓名就可以知道他不是中国人。”
金算盘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会儿,才道:“你大概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因为我可能不认识这个人,我也可能杀死你,免得罗嗦麻烦。”
“你不必提醒我。”跟这种厉害高明的人物打交道办交涉,往往直接坦白得使人愉快,自然危险性也增加很多。
何同有过无数次经验,所以领略得出愉快之感。
“我找岩岛健先生没有恶意,只不过恰巧我有朋友认识他,而又凑巧我有一个死对头必须对付,所以我找到一把天下无双的宝刀,我决定用这把刀换那死对头的性命。”
金算盘仰天大笑一声,大有嘲讽意味,不过笑声忽然中断,这个人既有本事用一个极美丽的女人作为见面礼,可想而知,他的“宝刀”一定非同小可,何况他居然叫得出“岩岛健”的姓名,这也是从所未有之事,所以这个人一定不同凡响,一定不可以轻视。
何同觉察出已经扳回劣势,立刻又道:“我为了见你,已经花了十几天时间,我看情势已经相当危急,那个人可能已追踪到天津卫了,所以,我希望马上见到岩岛健先生。”
金算盘耸耸肩头,虽然是表示无可奈何的意思,但看来却很潇洒。“你好像已说服我了,那个人是谁?”
假如金算盘仍然“不认识”那岩岛健,自然不会问起找他之人是谁。
“你一定听过他姓名。”何同说,“不过他的姓名不容易令人觉得愉快,他就是浙省总捕头沈神通,是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最得意弟子,他甚至可能青出于蓝,可能比孟知秋还要厉害可怕得多。”
他看见金算盘露出预期中郑重神色,天下谁能听见沈神通之名而不皱眉,而不感到严重压力的呢?
“我对沈神通知之甚深。”何同又说,“所以一定要找到岩岛健先生,而且他还必须有一把盖世无双的宝刀才行。”
金算盘忖想一阵才开口:“是的,对付沈神通的话,必须有一把宝刀。”
但他忽然现出犹豫之色:“我不知道可以相信你到什么程度?而且你已扰乱了我的计划。”
何同叹口气:“你可以相信我,因为那个美女就是沈神通的爱妾。”
金算盘禁不住惊讶的注视对方,然后一连说了两句“原来如此”。
何同声音中大有黯然神伤意味:“那女人不但很美丽,而且还知书识礼,又风流又温柔,如果他是我的女人,杀了我也不把她让给别人,但命运很奇怪很冷酷,所以她比飘零落花的还要可怜……”
金算盘同情的轻叹一声,凉亭左侧忽然蓬一声冒起大团浓密青烟。
何同虽然骇一跳,但眼角瞥见主人金算盘神色如常,便也立刻使自己冷静如常。那大团青烟高达两丈,约有三四丈方圆范围。由于烟气浓厚,故此里面不论有什么东西也无法瞧见。
青烟中透出一个女子娇脆口音:“老爷,看来你很怜香惜玉啊!”
金算盘苦笑一下,大声的道:“什么话?我几时怜香惜玉了?”
何同一听这种话题,立刻把嘴巴闭得像石头人一样的紧。
青烟中女子口音道:“你去瞧过她,又为她叹气,其实干脆接她回家多好呢?”
“我没有瞧过她,也不是为她叹气。这个女人既然是沈神通的,情况便立刻变得十分复杂,变得加倍危险,所以我用心考虑这些问题。”
那大团青烟居然久久不散,别人一定会十分诧异。但身为东流第一忍者伊贺川门下的何同,却不当是一回事。
他只想看看烟雾中的女子长得怎得怎样?想知道何以金算盘像遇见祖奶奶一样顺从和温柔?
青色迷雾中的女子发出欢愉笑声,然后说道:“又复杂又危险?好极了,这件事就这样决定吧,哈,哈!”
笑声可不能说不好听。但何同却感到毛骨悚然,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因为他记得听过这种笑声,但那是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人笑呢?
直到何同离开野趣园之时,仍然看不见青色迷雾中女人面孔,但他却忽然记起那笑声,原来是在杭州一间疯人院听过,有几个年轻疯狂女子的笑声,正是这种味道……
沈神通转动着手中酒杯,强烈又带着玫瑰芳香的酒香扑入鼻中,若是酒量不佳的人,闻久了恐怕也会醉倒。
街上灯光以及人声好像渐渐减少,那个缺一只门牙的小饭馆伙计再送来半斤玫瑰露时,忠厚的面上露出善意笑容:“大爷,你已经喝了三斤,别人只怕已经醉死啦。”
沈神通眼睛一瞪:“我醉了没有?”
伙计仍然露出缺牙:“你老当然没有,但酒喝多了一定误事。”
这种体贴世故而又善意的语气笑容,沈神通心中一动,唉,人家老黄是小饭馆跑堂伙计,但每天见尽形形色色的人。
而心地好的人又往往能够观察得深刻些,因为他是用心灵探索,而不是用俗眼观看。
“是的,老黄你说得不错,我可能已经误事,如果是的话我就更需要酒了。”
老黄的缺牙忽然距他面孔很近,那是因为他要放低声音说话之故:“大爷,那房子一定没有你想找的人。”
沈神通声音也压低,但心脏却砰砰大跳:“真的没有?”
“错不了,那个外乡人中午已经扮成一个中年镖师出去,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回来的。现在屋子里只有四个下人,都是本地人,还有一个女的,却是一个卖唱女子。我从前见过她,所以这回她虽然坐着大轿满头珠翠,还是瞒不过我眼睛,你不会找那卖唱女子吧?”
“我不会。”
沈神通已没有话好说。
由华灯初上之时,他就来到此处(当然改易了容貌)。
直到现在这个大都市晚上最繁华地区已经渐渐暗淡,也就是说已经耗费了将近六个钟头,却不料反而入了何同的圈套。
如果好心的老黄不告诉他,恐怕还不知道中计。
他深深叹口气。何同果然是个人才,可惜却是伊贺川派来卧底暗杀他的,不然的话这个人一定可对社会作出相当贡献。
老黄的缺牙仍然在沈神通眼前晃动,他本来禁不住泛起讨厌感觉(虽然老黄是好人)。
但老黄说:“你绝对不是坏蛋,所以我帮你打听一下,你等一等。”
当下观感马上改变,沈神通同时也得到一点儿安慰,总算还有人瞧得出我不是坏蛋,这实在是不容易的事。
老黄出去时险被一个满身尘土壮汉撞翻,那壮汉却是彭璧,他一屁股坐在隔壁桌子,等掌柜亲自送上一壶酒,喝了一杯烈酒,才低声道:“老总,你若不想进去,让我先进去。”
他发现沈神通还会在馆子里,竟生出误会。
沈神通苦笑一声,道:“这儿只是狡兔三个窟穴之一,从前我们要抓的巨奸大恶都喜欢来这一套。”
但今天何同却自己用上了,并且也能够瞒过沈神通一时。
彭璧心中涌满忿怒苦恼,一口气喝下三杯烈酒,只听沈神通低细如蚊语声钻人耳中:
“酒不能多喝,你立刻赶回曹氏父女那边,记住我的话,若是两个以上的流氓地痞找上门,定要先下手为强,也一定要先打倒一个,砍断手脚都不妨。”
彭壁乃是公门高手,平时对付流氓地痞简直比吃豆腐还容易,但有了张牙郎、林二虎的经验便不可大意疏忽了。
这一点彭璧理会得,可是那曹家父女和老苍头李干现在已送到城外匿居,若是遵命前去守护,沈神通岂不是只剩下孤身一人?
幸而,彭璧向来没有违抗或反驳的习惯,所以沈神通不必再解释,彭璧去后,店伙老黄便已回来了。
“没有错,屋子里只剩下卖唱女子和四个下人,他们还在等主人回来才敢开饭,所以一个个饿得发慌,怨声不绝。”
“我认识做厨子的老张,我问他你家郝老爷在此地有没有相熟朋友?老张先生说没有,但想一下又说,前几天到市场买菜,无意中见郝老爷从一家丝绣作坊出来,那一家乃是师姑绣坊,老师姑送他出门,看来好像以前相识的样子。”
他把那师姑丝绣作坊地点人名都说出之后,又露着缺牙道:“你如果想打听本卫发生的事情不妨再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意思已经十分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