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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论是“不想”抑是“不敢”,黄莲总不能永远瞧着雷不群而不把谜底揭晓的。
只不过当她要移开目光的刹那间,雷不群发觉她眼光很奇异,奇异得能教任何男人心灵震撼。
黄莲的眼光只离开雷不群一下,马上又回到他面上,并且轻轻放下棺盖,好象生怕惊醒长眠于棺材内的人。
雷不群叹口气道:“你现在想杀死我吗?”
黄莲声音平静得出奇,道:“是的,这是一了百了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既然你父亲不但杀人,还把遗体送回来示威,我也只好学他的手法,将你送回去。”
送雷不群回去的意思当然是送“尸体”回去而已,当然不是释放活生生的雷不群回去,雷不群当然也不会误会。
雷不群道:“我绝不怨你。而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家父也会杀人,所以我想知道你怎会知道宋兄乃是死于家父手中?”
黄莲道:“他胸口插着一把短剑,剑柄还残留着数尺红丝线,这会是谁的兵刃?”
雷不群道:“听来已是寒家秘传的‘七尺飞红’了。”
李妈发出尖厉可怕的声音,道:“小姐,不必多说了,快杀死他。”
雷不群道:“假如你今天没有杀我,你将会怎样做?”
黄莲道:“我实在不愿看见这种情况发生,因为你将来有一天忽然发现,发现你倒不如现在死掉更好。”
雷不群打个寒噤,道:“你心志的坚决,你眼中的怨毒太可怕了,你的柔情蜜意以及你的旖旎缠绵风致,到哪里去了呢?莫非仇恨一旦充满心中,别的任何情致都被挤出去?都不能存在?”
黄莲道:“是的,我很抱歉。”
她何须抱歉?杀夫之仇本来就不共戴天,无论她使出那一种恶毒手法,都是应该的。她为何要说抱歉?
雷不群道:“但事后的报复总是将来之事,眼前的生死存亡,必定比将来尚未可料的事更重要,也更为紧急,所以也很抱歉,我只好设法逃生。”
黄莲真是聪明绝顶,立即醒悟,瞠目道:“一定是这具棺木的香气有古怪,谁能够利用棺木传香,便能够解去三种麻药的力量?当世之间只有‘大自在天医’李继华,唉,一定是他。”
雷不群突然连人带被撞破船舱壁,“砰匐”声中,木屑纷飞,跟着又传来重物坠水的声响。
黄莲奔出船头,只见大江茫茫中,那张绣被浮在水面。
黄莲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说给跟紧在身边的李妈听。道:“雷不群一定很惊喜,因为他忽然发现不是落在秦淮河而是长江中,因为他的水底功夫更加可以派上用场。”
李妈递给她一张长弓,那是两端镶金嵌玉,当中却是铁胎的硬弓。
她另一只手平胸伸出,手中拿着箭壶,箭壶中只有六支箭,箭翎颜色分为金色银色两种。
黄莲接过硬弓,又喃喃道:“但雷不群你却万万想不到‘射潮弓’竟是在我手中,我的‘沉鱼落雁箭’可以射死水底两丈深的小虾……”
大约八丈远的水面忽然冒出人头。
黄莲又喃喃道:“太近了,雷不群,你不妨再潜泅一次,我最喜欢的距离是二十丈。”
她已抽出一支金翎长箭,搭弓作势。
李妈露出冷酷笑容,道:“当他忽然发觉有一枝箭射透寻丈江水,深深插入他的身体时,他一定十分惊诧,我好希望能够看见他的表情。”
弓弦“铮”地一响,金翎长箭宛如电光一闪即隐,远远没入十六丈外的滔滔江水中。
水面上忽然浮起白皙躯体,旁边一圈血红色的显然是血水。
当然任何人都想不到潜泅于水中寻丈深处,还会被弓箭射伤。通常最强劲的矢石,入水尺许就完全失去劲道。
所以,精通水性的人都知道只要潜下两尺就安全了,谁知……
但那白皙的身体居然还会动,一下了就没入江水深处,失去影踪。
李妈摇摇头,不满意地咕嘀道:“小姐,雷不群的爸爸杀死姑爷,而你却只射伤他的腿,若是被宋家的人知道,他们会怎样想?”
黄莲轻轻道:“如果我一箭射死他,以后的日子我还有什么事好做呢?所以我留下他性命,我要慢慢收拾他。”
李妈道:“大江茫茫,波浪滔滔,你怎么知道他逃到哪处去?你怎能够找得到他?”
黄莲哼一声,道:“如果他从此逃走隐姓埋名,当然很难找到他。不过我仍然有办法,最了不起我去做妓女,迟早一定会碰到他。”
李妈并不吃惊,但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道:“如果八年十年还未碰见他,但你却已经老了,小姐,人老珠黄就绝对不能混这一行,那时候你怎么办?”
黄莲冷笑道:“我做鸨母,我开一家秦淮河最好的娼馆,用最华丽的画舫,最漂亮的姑娘,我绝不相信他不来光顾。”
如果你问黄莲,究竟是为了怕生活单调枯燥,抑是当真为丈夫报仇,才这样做?她一定回答不出。
如果雷不群的水性稍差一点,他一定已经淹死!因为他一条左腿已经不会动弹。那支金长翎箭贯穿大腿,痛得他几次几科昏厥。
在陆上昏厥十次八次没有关系,但在水里却是一次也昏不得的。
因此他爬上岸时,真有再世为人之感。不过他已没有时间唏嘘嗟叹,因为心力一懈便会昏迷,不会动弹。
幸而他昏迷之前已经用双臂锁住一丛灌木的根部,所以虽然他下半身仍然在水中,仍然随着那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波浪飘摆,飘摆得象海藻一样,却仍然没有随波逐流而去。
第三章 偏入蛟龙窟 江晚正愁浓
茂兴绸缎庄门面高大,里外都装修得很富丽很有气派,所以除非是大客户,普通人若是打算只买几尺花绸,还真不敢踏进大门。
林掌柜大概五十来岁,面上总是挂着和霭的笑容。
从他举止及不时命令其他掌柜伙计做这做那的派头看来,他就算不是老板,也一定是全权替老板看守荷包的人物。
他把那个抱着一岁婴儿的少妇请到一间华丽会客室,他注意到这位打扮朴素的少妇,对绸庄堂皇气派以及陈设布置都毫不惊讶畏惧,她走动或坐下一切举止却很娴雅大方,全无丝毫局促之态。
林掌柜拿着一封信,那是她特地来送给他的,但林掌柜却没有拆开,并且请她到会客厅,显然有机密话要说。
林掌柜道:“这封信暂时会耽搁一下,相反的我这儿也有一封紧要密函要给沈神通,可是他已不在杭州,所以我没有法子把这封信交到他手中。”
那少妇显得迷惑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掌柜再打量她一会儿,才谨慎地问道:“你是沈神通的女人?你贵姓名?”
那少妇点点头道:“我叫马玉仪。”
林掌柜道:“这孩子也是他的?叫什么名字?”
马玉仪答道:“是他的孩子,叫作沈辛,辛酸的辛。”
林掌柜皱眉摇头道:“就算你们经历过辛酸辛苦的日子,也不必在孩子身上留下痕迹。”
马玉仪道:“也许不应该,却是事实,我们不必把悲惨的事实用美丽的绫罗绸缎遮掩起来,对吗?”
林掌柜叹口气,道:“你一定有过很可怕的悲惨遭遇,人往往在苦难中才会成熟。”他同情地望住马玉仪,又道:“如果我这封密函托你带给沈神通,他会很快收到么?”
马玉仪道:“不知道,可能很快收到,也可能永远收不到。”
林掌柜道:“我明白,干他这一行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他几时回来。唉,沈夫人既然你抚育他的孩子,我只想知道他临走时留下多少钱给你?如果他很久才回来,你母子的生活能支持到什么时候?”
马玉仪没有直接回答,只微笑一下,但笑容却含有无尽的辛酸和凄凉,甚至惊惧,她道:“那已经不是重要问题了。”
林掌柜柔声道:“比起一个人的生和死,钱财固然是不重要,但问题是你和沈辛还得要活下。”
马玉仪说道:“三五年之内还不成问题。”
林掌柜道:“那么我替你安排一下,希望一二十年之内都没有问题,你顺便把密函带去,也希望你很快地就交到他手中。”
如果她能够很快见到沈神通把密函交给他,那就等于说沈神通已经无恙,已经安全,当然这是人人都愿意为她祝福,愿意看到的结果。
但沈神通已经到了镇江,他已经入了虎穴。他究竟要干什么?究竟能不能回来呢?
破旧狭窄的房间,一灯如豆闪动着昏黄的光芒。臭虫联群结队在墙壁床铺间游行示威。
这种第三流的旅馆,谁也不相信浙江省总捕头会落脚居住,而且一住就是三天之久。
不过沈神通安慰自己,又安慰得力助手“笑面虎”何同说:“爬险峻的高山,开始时步伐必须缓慢。”
“笑面虎”何同只有二十余岁,外表像个白面书生,永远带着微笑,完全不似公门捕快,但事实上他嘴巴很牢,武功很好,为人机警又不贪酒色财。所以沈神通近两年一直带他在身边,一直训练他。
因此,何同已经成为沈神通的衣钵弟子,成为浙省公门第二把高手。
何同连一句都不问,为何要等候这么久还不动手缉拿严温?就算不久会被臭虫蚊虫吃干了全身血液,他也绝对不会多嘴询问。
当然沈神通并非故意隐瞒,并非对何同有提防之心,只不过时机未到,所以懒得提起,懒得谈论,关于公事方面他们照例不肯多讲一句废话。
第四天早上他们跑到菜市场吃过牛肉油豆腐细粉,一路走回客栈。
路上何同曾经掏一把铜钱给一个乞丐,他们没有回房间,却在客栈附近一间茶馆里,各泡了一壶龙井,茶客已经不少,其中有很多人托住鸟笼,神色悠闲。
沈神通羡慕地叹口气,道:“他们并非有钱人,他们等一会就要开始做事,但他们日子过得悠游自在,工作时也许很辛劳,但一个鸟笼,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