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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欠债不还这样的小事,自然是您民不举,我官不究。但血淋淋的凶杀案件,可不是您想宽衍,官府就可以不当回事的。‘杀人者死’,自汉代流传至今的铁律,无人可以更改!”
说罢带领一群手下,大步往出走去。封乘云回头叫那干瘦的人:
“赵管事,你帮我送……”
丁烨正要出门,回身抱拳:
“二位留步,不劳相送!”
一步踏出门去,转回头时,正好扫过离春的脸。他立时定住,下巴脱臼似的张着嘴,唇像离水的鱼儿般不停翕动。
离春见状,冷冽道:
“怎么?见了本馆主,也不懂得招呼?!”
说着扬起下巴,一手负在背后,“馆主”二字咬得极重,十足自傲。
丁烨忙点头,照样尊称一声后,率众人迅速离开,不时回首偷看上两眼,神色复杂。
亦然拉着离春,来到父亲面前:
“爹,这位是乱神馆离娘子。她为我娘的事情而来。”
“孩子年少不懂事,这样莽撞请了您来。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封乘云并不在意那骇人的容貌,面色如常地与离春寒暄两句,把她让到椅上坐下。
“亦然去劳烦您,是想查知这凶案的真相?”
“不是。他只是想,再见他娘一面。”
“见面?怎么个见法?”
“把魂魄招来阳世,附着在我身上。”
封乘云眼神璨亮,身子更倾向离春:
“附身之后,肉身还是你的,但里面就是玉蝶了?”
“可以这样说。”
“那么,这个状态可以保持多久?”
“视当时情况而定。时间一到,魂魄会自动离身。”
“等她离开后,过些日子,还能不能再招回来?”
“如果它没有去投胎,应该还可以。”
“你要是能不断地把她找来,她就不会转世去了,对不对?”
“确实如此。不过,乱神馆从来没有接过这样反复多次的生意,而且,我们的收费,在同业中也是最高……”
“没有关系,银钱我家还是不缺的。就这样定了吧,我买你一生!”
“您是要我,把尊夫人的魂魄长久地吸在身上,代替她活在世间?”离春一笑,“这样,您倒是一世有娇妻相伴,可我的一世又在哪里呢?”
封乘云神色迷惑。他似乎认为,世上任何一名女子,都应该为能够承载玉蝶的魂魄而感觉荣幸,就这样迟疑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
“这样说,就是不行喽?”脸上难掩失望,还附带着些赧然,“那,就算了吧。”
离春点头,也不讲话。封乘云再无话说,开始沉默。厅中顿时安静下来。
一直站在主人身后的管事,非常乖觉地拣这时开口:
“老爷,您累了吧?”
“是啊。”封乘云顺势应着,“这几日一直精神不济,你看我,才说这么一会儿话,就又想回房歇息去了。”回头吩咐管事,“你帮我招呼着。”
说完提着衣袖,站起身来,缓缓离去,走过亦然身边时,轻声说:
“你呀,有孝心固然是好的,但一个男子这样恋着娘亲,却未必是好事。”
亦然仰头反问:
“爹,您这样恋着我的娘亲,是不是好事?”
封乘云苦笑,说不出话来。
封家主人走后,赵管事掀起小眼睛,瞟着亦然:
“小公子,老爷好像心情不佳呢。”
“任谁都看出来了。”
“既然你这样有孝心,我觉得你应该……”
“我应该去劝慰他一番?”亦然眼里发亮,“赵伯,说话不想被我听见,直言就是了,这样拐弯抹角又何必?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每次有点事情,都要背着人呢?”
虽然这样说,他还是转身走开,把另外两人剩在厅中。
孩子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视线外,赵管事就如一条水蛭般,黏糊糊地凑向离春:
“离娘子,您的事迹,我早有耳闻,可以说久仰了呀。”
“您客气了。”离春不动声色,等着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今日一见,您果然如传闻一般不可思议。人说凡传言皆不可信,倒也不尽然。”
“多谢夸奖。”
“以前听人说,您和大理寺关系不睦,我真是一点也不相信。可是现在看来……或许你嫌我多事,可为了贵馆的生计,我还是要说一句,民不与官斗!”
“初次见面,您就这样为我着想,真是少见的善心人啊!”
“对乱神馆关注多些,也是因为,我对鬼神一类的事情,一向颇有兴趣。经常想寻个机缘,去请教请教这些事的行家。今天碰见离娘子……”
“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离春不着痕迹地一笑:嗯,这才是正题吧?
“阴阳两界的事情,想来就觉得趣味无穷。就比如刚才说的附身……魂魄上了您的身,它的心事您就都知道了吧?”
“不。那段时间,我会意识不清,说话行事都由那魂魄支配。而我就如同做了一场梦,醒来后什么也记不得。”
“哦,这样倒很好呢。”赵管事的面皮松懈下来。
“这附身,的确简单方便。但也有麻烦的时候。比如说,一些冤魂会托付我点事情,为了不被它们纠缠,也只好不辞劳苦了。有时想来,身负通鬼神之能,真是无奈。如果一只鬼有什么憋在心里的话要倾诉,我想不听都不行。”
离春泛起淡淡微笑,目光缥缈。见赵管事眼神游移起来,索性点破:
“怎么?难道你是怕,你家夫人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管事一惊,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您想到哪里去了?怎么会呢?我只是……只是为封府担心而已。”
“能够请到您这样尽心竭力的管事,你家老爷真是好福气。”
“这恐怕是暗指我多管闲事吧?细想起来,确实如此。这么说吧,我经常觉得,我与大理寺杜大人,倒很相似……”见离春拧起眉毛,转过脸上下打量他,便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当然,不是指容貌。杜大人的风姿,岂是我一介草民比得了的!我说的是,境遇、经历这些东西。”
“我倒看不出,有何相似之处。”
“您想,按照我天朝的事务划分,不同部门应各司其职。审理案件,缉捕凶手,这些本该县衙府衙负责;大理寺只管根据呈报上来的卷宗,断狱量刑而已。可就因为押解来的犯人喊了声‘冤枉’,杜大人挑出案情上的些微破绽,这么翻了几个案子,从此一出了事情,报案人都直奔大理寺公堂,正应了那句话——能者多劳。”说到这里,管事沾沾自喜起来,“不是我夸口,我也是如此。本来只是帮助老爷,照料些生意上的事情。感念他待我不薄,闲暇时就想更替他分忧,不免为他操劳些家事,参与多了,也就名正言顺。所以……”
“所以,您打听附身的细节,完全是忠诚使然,不带半点私心?”
“那是当然。”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招魂而已,有什么值得忧虑?”
“刚才大理寺差官与老爷之间的对话,您站在门外也该听见了。”管事低下头,语气中含着道人长短的神秘,“这还不清楚吗?老爷明显不想把红翎丫头找回来。”
“他的态度,确实古怪。”
“既然是案件的疑凶,苦主理应比官家更迫不及待地寻找。可是,我家老爷并不。至于为什么——须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旦那逃跑的女人落在官府手中,过堂一审,难免外扬了家丑。”
“封家有何家丑可扬啊?”
“离娘子可知,红翎是什么人?夫人的贴身丫鬟!”
“红羽也是贴身丫鬟。”
“这中间差别可大了。红羽名为丫鬟,实是伴读,只在夫人读书时伺候个一时半刻。除了洗笔、磨墨、剪烛花、誊抄诗稿曲谱这些份内的事,再也不用作其他。红翎可不一样,负责的是铺床叠被、梳洗打扮、擦抹家具之类的活儿,夫人散步时,也是她随侍左右,真正‘贴身’的丫鬟。”
“下人间分工不同,也是寻常。”
“可是,”管事伸出猩红的舌尖舔着唇,两手互相揉扭,“女子房里这样的丫头,正是最了解主子的人。女主人的一些私事,家里夫婿都不知道的,她们却往往知道。”
“一名女子,需要瞒着丈夫的私密,只有一种……”离春森冷一笑,“就是奸情!”
“哎呀,这可是离娘子你说的,我绝没这个意思。”管事暧昧笑着,轻巧地撇清,“只是随便说一句,顺口而已。”
“那我真是误会了。想必在您心中,你家夫人冰清玉洁,毫无操守问题?”
“那是当然。要说我们夫人,可真是位好女子,心地极其善良。一年前,一名男子来敲门,想找份差事作。夫人见他落魄可怜,一听口音又是同乡,当即收留下来。这人现在还呆在府里,叫做莫成。”
“生活艰辛的人,本就值得怜悯。你家夫人的心肠果然好。”
“这莫成很有一把力气,平时做事也勤快。偶尔偷懒,倒也不是出于本心,只是想什么想得太过入神,把周遭一切都忘了。我几次经过柴房,都见他拄着斧头站在那里,抬头望天,眼神迷离,脸色绯红,嘴角噙着淡淡笑容。”
“子曰:食色,性也。少年人偶尔思春,无可厚非。”
“莫成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人’啊。年轻力壮、身材魁伟、相貌英俊,这在心思活跃的女子心目中,可是偷情的上选。他也就是晚生了几十年,如果早些时候,只要再学些诗词歌赋,一定进了控鹤府。”
离春冷眼瞄着管事,嘴角绽出阴邪笑容:
“而您,自然是高贵了许多,外表上全无那些下贱面首的特征。看赵兄年近不惑,身材消瘦,这相貌……嗯,可谓身具异相,一看就是仁人君子。”
管事眼底闪过一丝愤恨,神色却不变:
“您说笑得倒也有理。我确是个正派人,不过仅凭表相就作此判断,未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