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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我狂乱不安的情绪终于平息下来,一下子睡着了。
一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凉意阵阵。原来,我脸上盖着凉凉的湿毛巾,取下毛巾,看见瑞亚坐在我身边,微笑着。正在一只碗上拧另一张毛巾。
“睡得真沉呀!”瑞亚说着,又把第二张毛巾放到我的额头上,“你病了吗?”
“没有。”
我使劲铍了皱前额的皮肤,紧绷绷的感觉没有了。瑞亚坐在床边,乌黑的头发披散着,堆在浴袍的衣袖上。那是一件男式浴袍,有红黑相间的条纹,衣袖卷至肘部。
我饿极了,至少20小时没吃东西了。瑞亚收拾停当后,我也起了床。这时,椅背上随便放着的两件衣服引起我的注意,那是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同样都有一排装饰用的红纽扣。我曾经帮瑞业脱下过一件,可昨晚她出现时又穿了另一件,不知从哪里来的。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那两件衣服。
“我用剪刀给剪开的,”她说,“我想,一定是拉链给卡住了。”
两件完全相同的衣服这一幕,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瑞亚在洗手间里忙着整理药箱。我使劲咬着自己的牙关,尽量不去理那两件衣服,可我做不到,我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它们——那件瑞亚的衣服的复制品,及其复制品的复制品。
我背对着房间的门,慢慢后退。洗手间里,水哗哗地流。我轻轻推开门,溜到屋外,小心关上了门。里面传来流水声和瓶子的碰撞声。 突然间,鸦雀无声,所有的声音顿时停住。我慌忙双手抓紧门手,咬紧牙关,等待着。我没指望能把门关住,可我坚持着。忽觉剧烈的一震,门手差一点从我手中滑落。门没开,但从上到下整个摇动起来。我松开手,倒退一步,目瞪口呆地看着。 塑料的门板开始向里凹入,好像有一个隐身人在我一边,用大力往里推,想破门而人。随即,钢架的门框也开始向内弯曲,框上的油漆嚓嚓直落。我一下子明白了:这门原是外开的,瑞亚想开门,却没有向外推,而是向里拉。整个门及天花板顶灯在门上的投影都已极度变形。最后,“砰”的一声响,门轰然大开,门手一下子飞不见了。一双血淋淋的手伸了进来,斑斑血迹溅到白色的门板上。门板拦腰一裂为二,破裂的两半门板还歪歪地挂在铰链上。接着,只见红黑条纹的浴袍一晃。一脸惨白、惊恐万状的瑞亚冲出来,扑在我怀里呜咽不止。
我想逃,可已来不及,我的脚下已生根,定住不动了。瑞亚抽噎得缓不过气来,头发蓬乱的脑袋如击鼓一般,在我胸膛上咚咚直撞。接着,她一下瘫倒在地,我想搂住她都来不及。
我侧身避开破门,把她抱回屋里,放到床上。她的手指严重划伤,指甲撕破;翻起手心来,更有裂口,深及骨头。我看了看她的脸,毫无表情,对自己的伤情,竟浑然不觉。
“瑞亚。”
她只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去取药箱,身后的床吱嘎作响,回头一看,只见瑞亚已坐到床上,看着自己流血的双手,直发愣。
“凯,”她抽泣着说,“我——我——怎么啦?”
“都是你打门给伤的。”我草草应了一句。
我几次想发作,可我咬住嘴唇,硬是克制住了。
瑞亚瞪眼看着那一片狼藉的破门,许久,才收回目光。她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恐惧,不过她那颤抖的下巴已将自己的内心暴露无遗。
我剪下几块包扎纱布,拿了一罐消炎粉,回到床边。这时,奇迹发生了,一切都不需要了……玻璃罐子从我手中滚落,摔成碎片。
我抓起瑞亚的手一看,血迹尚存,指甲却已长还原样,手掌上的创口正慢慢合上,就在我眼睁睁的注视下,几道红色的伤痕一一消失了。
我在她旁边坐下,摸着她的脸,讪讪地笑了笑。
“你何苦那样做呢?”
“做——什么?”
说着,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房门。
“对,对——不记得了吗?”
“记得……是这样,我一不见你,很害怕,就……”
“就怎样?”
“就找你。开始还以为你在洗手间里——”
这时我才看到,通往洗手间的推拉门已被推开了。
“然后呢?”
“我就回头朝房门口跑。”
“那以后呢?”
“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
“不知道。”
“还记得什么?”
“我就坐在这儿,床上。”
说着,她抬腿下床,往破门走去。
“凯!”
我扶着她的肩,跟在她身后。她的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突然,她一转身,低声喊道:“凯,凯——”
“别怕!别怕!”
“凯,如果这是我——凯,我是不是患癫痫病了?”
“别乱想,宝贝儿。这儿的门是很特别……”
百叶窗拉起时,我们离开了房间。窗外,蓝太阳正在海面上徐徐下沉。
我带瑞亚来到大厅另一端的厨房。我们把橱柜、冰箱扫荡了一遍,然后开始做饭。我很快发现,无论是做饭,还是开罐头,瑞亚都并不比我强。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听东西,喝了无数杯咖啡。瑞亚也吃一些,可像孩子吃东西那样,肚子既不饿,也不想讨父母欢心,只漫不经心地挑了些营养的东西吃下。
饭后,我们又来到医务室,就在通讯室旁边。我想起一个主意,要给瑞亚做一次体检,一次全面彻底的身体检查。我告诉了她,并让她在椅子上坐下来,自己则从消毒柜里取来注射器、针头等器材。我知道每一件东西的准确位置,不用找,只需去取来。在地球受训期间,教官把基地内部的每一处细节都给我讲到。瑞亚伸出手,我取了血样,再将血样涂在载玻片上,放入空吸管内,送入真空箱,在那里进行银离子轰击实验。
对我来说,做这样的工作是驾轻就熟,各项检查进行得很顺利,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瑞亚斜靠在软软的椅子上,看我摆弄着各种仪器。
“嘟”的一声响,可视电话的信号打破了医务室里的安静,我拿起话简:“我是凯文。”
我看了瑞亚一眼,只见她安静地待着,显然有些疲惫了。
“总算联系上你了。”电话那头的人松了一口气。
是斯诺。我耳朵紧贴话筒,等着对方说话。
“你客人造访了吗?”
“是。”
“忙吗?”
“忙。”
“给人看病,啊?”
“你一定有更高明的建议,愿洗耳恭听——象棋如何?”
“别那么暴躁,凯文!我是通知你,萨托雷斯想见你,他希望我们三人开一个会。”
“哼,他真够友好的!”萨托雷斯居然想见我,我感到很惊讶,“可他……”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一个人来吗?”
“啊,不。我没有说得明白。他想和我们谈一谈,我们开一个三方可视电话会议,不过要把显示屏遮起来。”
“我明白了。可他为什么不自已与我联系呢?怕我吓着他么?”
“可能吧,”斯诺哼了一声,“你有意见吗?”
“那就开吧,一个小时以后怎样?你方便吗?”
“好的,没问题。”
屏幕上,我能看见斯诺的脸,只有拳头般大小。他注意地看着我,好久不说话,我甚至都听见了话筒里电流的吱吱声。最后,他迟疑地问:“你还好吗?”
“还行,你呢?”
“肯定没你好。我可以——”
“想到我这儿来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瑞亚,她靠在椅子上,交又着腿,神色忧郁。她坐的椅子扶手上有一条装饰链,链的一端有一颗亮晶晶的小球,她正低着头,摆弄那颗小球。
电话里突然响起了斯诺的吼声:“别这样!听见没有?我告诉过你,别这样!”
这时,只见斯诺的身影来回摇晃,嘴唇不停翻动,可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用手把话筒给捂住了。
“不,我不能来,”他急匆匆地说,“以后吧。好啦,一个小时后我再跟你联系。”
接着,屏幕一闪,成了一片白。我放下话筒。
“谁呀?”瑞亚若无其事地问道。
“斯诺,控制论专家。你不认识的。”
“这体检要弄很久吗?”
“坐不住啦?”我把第一张载玻片放进中子显微镜中,接着又放进第二张,第三张……然后按动不同颜色的按钮,显微镜里哗哗哗,响个不停。
“这阵也没什么事了,要是跟我在一起觉得没意思——”
我漫无边际地说着话,并不认真的,说到哪里了,也不在意。
我取下显微镜的目镜盖,额头凑近看片器……瑞亚的声音在耳边嘀咕不休,可她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透过目镜,我的眼前展现的是另一个世界:一个高度微缩的广阔沙漠,沐浴在一片银光之中。沙漠里不时有圆形巨石点缀其间,那是红细胞,藏在一层薄雾后面,扭动着,震颤着。我眼睛抵紧目镜,轻轻转动物镜,在那一片沙海中仔细搜索。当一个巨石——一个单独的红细胞被分离出来,并出现在十字准线的交又点时,便进一步放大它。一个环形山一样的区域出现了,四周是崎岖的山脉,中央地区是一个因离子打击变了形的红血球沉在下面。随着观察对象被慢慢放大,银离子打击时的残遗物随处可见,直至环形山越出显微镜的可视区域,紧接着,在一片乳白色的液体中,出现了一束束云雾状的白蛋白纤维,已经变得畸形而且萎缩了。最后,一条清晰的蠕虫一样蠕动不止的白蛋白纤维出现在十字准线的交叉点上。再继续放大,一个分子的阴影慢慢占据了整个可视区域。这时,图像已经显得模糊了——显微镜已经到达放大极限。
没什么可看的了。那一片模糊里。应该是一群振动不息的原子团,可我什么也看不到。我进一步调节亮度,直到刺眼为止,仍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