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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与秦王朝 作者:雨中辰星-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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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蟜忽然住了笑,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冷静而残忍。浮丘伯和樊於期顿感刺骨的压力,腰身不禁为之一弯。成蟜冷眼看着樊於期,道:“秦兵之强,天下共知。今汝欲以孤城抗之,以乌合之众当之,是为必败也。”

於期道:“屯留虽为孤城,然星星之火,亦可燎原。君侯未战先怯,樊某不敢苟同。”

成蟜拔剑在手,目注秋水,傲然道:“三步之内,取将军之首,将军能逃乎?”

成蟜的勇力当世罕有其匹,樊於期自知不能敌,于是道:“臣不能逃。”

成蟜又看着浮丘伯,道:“姚氏之辞,乃汝编造而出,特欺孤耳,然否?”浮丘伯恐惧不敢答。成蟜再道:“事已至此,死在旦夕,汝尚有何惧?”浮丘伯跪奏道:“姚氏之辞,虽然不实,然善用之,假亦能成真。”

成蟜笑了,如同婴儿,道:“果不其然。先生不必惊慌,孤若欲害先生,何必待到今日?”又视樊於期,道:“孤如欲免难,将军之首足也。孤不曾反,秦王纵有心诛杀,何以服众?谋反者,将军也。将军留此,正予秦王以发兵之借口。是以将军死而孤能全也。”

樊於期听得一身冷汗。成蟜再道:“然而,孤偏不杀你。”又问浮丘伯道:“先生谋士也。以先生之见,孤当何去何从?”浮丘伯未及开口,成蟜却已继续说道:“孤之去从,不外有三。孤知之,秦王也知之。一为东奔燕赵,乞全性命。孤贵为王弟,非万死之罪,岂可轻弃宗庙,去父母之邦?孤东奔燕赵,无疑自承罪在不赦,此乃秦王所望、孤所不欲也。二为回奔咸阳,面质秦王。倘孤所料不差,宗室已弃孤而从秦王也。孤为伐赵而来,今一矢不发,一剑未出,大军也不知所在,便仓皇而返,纵宗室合力保孤,秦王不杀孤,孤已无颜苟活。此亦秦王之所望、孤所不欲也。三为滞居屯留。秦王之意,逼孤反叛也。孤偏不战不走,不叛不降。秦王欲杀孤,由得他来。此非秦王之所望,而为孤之所欲也。”

浮丘伯急道:“王翦、桓齮二将各率五万大军,驻于四十里外,其意不问而知。今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不能走则降,不战不走不降,唯一死耳。”

成蟜道:“吾意已决。负嬴氏祖宗者,宁为秦王,不为孤也。”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又道:“散了吧。孤待死可以。二君是去是留,自作主张。”

樊於期道:“樊某欲赴蒲惣,发卒备战,以为犄角之势。”成蟜却已是闭目不语,仿佛根本就没在听。

第二卷 谋定而后动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叛而复降,降而复叛

浮丘伯和樊於期二人辞出,相顾茫然。严格说来,他们和成蟜并不能算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成蟜方才对自己的处境已经作了准确和透彻的分析。不叛,成蟜凭借自己的特殊身份,也许能够全命,他们二人却是必死无疑。只有叛,他们才会还有一线生机。而从成蟜的态度来看,他们叛还是不叛,他却并不在乎,换而言之,成蟜对自己的生死都已全不在意。他二人不明白的是,成蟜才十八岁的年纪,何以竟会对人生全无留恋和惋惜?

和法律一样,既然没有明文禁止,那便是被允许的。于是浮丘伯和樊於期两人计议已定。浮丘伯留在屯留,守住成蟜;樊於期则前往蒲惣,招兵待敌。

樊於期到了蒲惣,发全县之民,倒也聚得数万士卒,一时颇有声势。未几,王翦领兵来攻。樊於期紧闭城门,不与交战。王翦也并不趁新来之锐而发令攻城,只是在城下高呼樊於期之名,道:“特护送将军家眷,前来与将军相见。”

樊於期于咸阳宫谋反未成,自度全家必已尽为嬴政诛灭。忽于城上见得全家安好,也是又惊又喜。王翦又道:“秦王宽大,知将军有功于社稷,有意活将军。将军家眷尽在,便知秦王爱惜将军之意。秦王有令,只在首犯长安君,降者不问。”

樊於期于城上默思良久。成蟜待他不薄,又曾饶他一命。他现在束手投降,无异于掐灭了成蟜最后残存之希望,将成蟜送入死路。再说了,他犯下的乃是谋反大罪,嬴政真会有那么好心,能许他不死?但他的家眷明明是能杀,而嬴政却并没有杀的呀。

王翦又道:“将军不必迟疑。如将军不肯归降,城破处,恐将军不能自保,复累家眷同死也。将军思之。”

樊於期叹息,自知无可抗拒,于是开城。王翦大军涌入,接管蒲惣不提。局势掌控之后,王翦设宴款待樊於期。樊於期再与家人团聚,恍如隔世,数度涕下,对嬴政的宽宏仁慈也是赞不绝口:非有王霸之度,不能至此也。

王翦笑着附和,又见樊於期劫后重生,饮酒放纵,于是劝道:“将军,酒饮不得了。再饮必大醉。”

樊於期大笑道:“今日何日也。樊某蒙大王垂恩,得以不死,正该大醉才对。”便命侍者添酒。王翦摇摇头,于是侍者不动。樊於期笑问道:“将军惜酒乎?”王翦道:“非也。吾王有令,将军不能醉。”樊於期道:“何故醉不得?”

王翦道:“欲使将军观戏也。将军若醉,焉能观戏?”王翦一掷杯,众甲士奔入,刀剑在手,架在樊於期的家眷颈项之上。

樊於期惊问道:“将军,此又是为何?”

王翦道:“俱在眼前,何须多问!”

樊於期泣道:“樊某自知罪大,秦王必不能容也。然老母稚子何辜之有?樊某愿伏剑自戕。将军持樊某之头,回咸阳呈于秦王,或能息秦王雷霆之怒,保全樊某家眷性命。将军与樊某也有故交,能不怜之?”

王翦道:“国有国法,非某所敢擅专。将军之头,秦王早晚见之,何必急在一时。当日咸阳宫一战,大王险为将军所弑。大王深恨将军也,特意传令,必当着将军之面,尽诛将军家人,以消大王胸中之恨。某奉命行事,将军勿罪。”说完,沉声又道:“杀!”

一时刀剑起落,白光耀眼。稚子老母,瞬即皆倒于血泊之中。樊於期大怒,持剑上前相救,早被甲士围住厮杀。樊於期血战而出,自思无颜再去屯留,乃向东而去,不知所踪。

第二卷 谋定而后动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英俊王子的最后传奇

桓齮围屯留,成蟜闭门不视事,作起了甩手掌柜,全仗浮丘伯支撑,方力保屯留不失。樊於期投降的消息传来,浮丘伯气得破口大骂,又闻其家人全死,只身亡命,于是快意大叫活该。王翦既败樊於期,便前来屯留,与桓齮合兵一处。眼见屯留旦夕可下,浮丘伯只得来劝成蟜逃走。

成蟜尚处在逍遥香的缭绕之中,浮丘伯远远望去,但见烟雾朦胧,光影惨淡,不似人间景象。成蟜静坐,面色绯红,呼吸急促。他仿佛能感觉到,在千里之外的咸阳思德宫内,在他缺席的情况下,他的命运已经被宣判定局。而他,对此却并不想作任何的反抗。

浮丘伯怒其不争。因为成蟜的忧郁和犹豫,他们已经错失了太多良机。浮丘伯道:“君侯不可自弃。为今之计,惟舍屯留而去,或东向赵,或南奔楚。六国苦秦久也,闻君侯至,其王必郊迎百里,延君侯为上宾。君侯身得以全,万事皆可从长计议。岂不闻童子歌谣盛传:长安到,天子笑。意为长安君当为天子也,其应必在君侯无疑。君侯轻身舍命,逆天之美意也。”

成蟜笑道:“童子歌谣,汝所编造也,尚来欺吾?”

浮丘伯叩首流血,道:“臣安敢再欺君侯。童谣者,每藏天机,不可不信。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成蟜道:“天何贵之有?天子何贵之有?孤无意于天下也。其应另有他人,必不在孤。”

多年之后,那时浮丘伯仍然在世,汉高祖刘邦于雒阳登基称帝,再迁都咸阳,且更名咸阳为长安,浮丘伯这才恍然大悟:成蟜当年所言未错,童谣之应,不在成蟜,而在后世之刘邦也。

成蟜不再理会浮丘伯,他只是望着镜子中的容颜,神情痴迷。良久叹息道:“如此美貌,后世可复得乎?后世人不得见吾,窃为后世人哀之。”成蟜看着镜中之人,目光渐渐冷酷,又道:“我实在告诉你,生固大善,死乃愈善,未生尤善之善者。善之善者,千万人中无一也。既而生人,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与其斤斤于得失,不如两忘而化之。或曰,至得者莫过于生,至失者莫过于死。然庄子有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是为无生无死,无可无不可。屯留咸阳,嬴政嬴成蟜,太后宓辛,浮丘伯樊於期,将无同也。”

浮丘伯并不以为这又是逍遥香发作之后的胡话,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应答。他隐约感觉到,成蟜已经疯狂。他的魂灵,已被强烈的幻觉魔障统治,毁灭是唯一行进的方向,注定不可阻挡。浮丘伯心中惋惜,同时也伤感不已。

成蟜又道:“我将赴死,天地鬼神万物将殉我同死也。我在,故有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自无天地鬼神万物存身之所。故而,我死则浮丘伯死,嬴政死,太后死,天地死,万物死也。”

浮丘伯乃是荀子门下的高徒,自然觉出成蟜这番话太过阿Q,十足的精神胜利法。出于知识分子的本能,他倒很有愿望和成蟜就此展开辩论。成蟜却已经披发狂笑,持刃在手,对镜割面,血流如注,红染衣襟。成蟜色不少改,大叫道:“飞升吧,美貌。宁残缺,毋凋谢。”一刀复一刀,直至无处容刃。

浮丘伯大骇,欲叫喊,却难以发声。成蟜已是奄奄一息,执浮丘伯之手,道:“将我焚烧,挫骨扬灰,毋使人寻到,然后君可去也。”

赤红的大火吞没了成蟜的躯体,浮丘伯仿佛在火焰中听到呼喊:我的祷求涌出如水,为什么离弃我?为什么远离不救我?浮丘伯定了定神,再来倾听,却分明并无声音。

成蟜已不复存,浮丘伯于是率众突围,侥幸得脱,如风消失于天空,再无人知悉其下落如何,直到十二年后……

第二卷 谋定而后动 第一百二十八章 行赏未必全论功

且说一场叛国的阴谋终于被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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