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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头。“我跟他没说上几句话。”
“那你为什么耽搁到这么晚?”
“跟他太太谈。”我解释。“她手上有一本他们在圣马克时的照片簿,还借给我一些1978年住在葛兰姆路邻居的照片。”
他端详了我一阵子。“运气真好。”
也许我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说实话,但就像往常一样,我无法判断当时的时机是否合适。因此我只点了点头。
“我想她知道所有人的名字吧?”
“大部分。”我同意。
“还把关于他们的所有情况告诉你?”
“东一点西一点的。”
他拂开落在我前额的一绺头发。“帮丈夫教区里的人拍照,这种牧师太太可不太多。”
我耸耸肩。“她以前是半专业的,帮手头拮据的新人拍婚礼照片,就这样一路下来。事实上她的技术相当好。要是她年轻40岁,以此为业绝不成问题。”
“即使如此——”他将手搁在床单上——“你也可能大老远跑去埃克塞特,却只见到个矮矮胖胖、守着厨房的女人,生平做过最有趣的事就是替妇女会烤烤蛋糕。结果你却碰上了大卫·贝利(英国著名摄影师。——中译注)。这真是蛮神奇的,你不觉得吗?”
我纳闷他在烦什么。“不见得。至少我知道她一定有一些安妮葬礼的照片。你不记得她拍过一张我们和莉比·威廉斯的照片吗?她是个令人过目难忘的女人,又高又瘦……像只秃鹰……很难不注意到。”
他摇头。“你怎么知道她是牧师的太太,不是摄影记者?”
“茱莉亚·查尔斯告诉我的。显然温蒂——就是史丹霍普太太——在珍妮佛的洗礼上拍过照片,所以茱莉亚跟她相当熟。”我停下来,看他不满意地摇头否定。“怎么了?”我问。
他双腿移下床,站了起来,怀疑的情绪像电流一样在他周身乱窜。“今天下午赖瑞来过了。他说你现在追问安妮的死,就像去捅马蜂窝一样。他要你停手。”
“我希望你说过叫他少管闲事。”
“正好相反,我的想法跟他一样。显然希拉上次卷进这件事时,差点被搞得崩溃了。你那位可敬的牧师指控她照顾病人有疏忽,结果BMA把她找去审问。当然,那全是胡扯——她立刻就证明了清白——但赖瑞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
他走到窗边,阳台上传来笑声。我祈祷汤姆不要选在这一刻把音响开到最大,那一定会让他父亲彻底抓狂。
“赖瑞还说了什么?”我问。
“他想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多尔切斯特。他说他不太相信巧合这回事。”他带着受伤的谴责表情皱眉看着我。“我说他搞错了……说这的确是巧合……我们不可能事先就知道希拉在哪里工作。他却说我太天真了。‘你太太知道。’他说。‘你们搬来的第二天,她就到诊所去,特别指定阿诺德医生看诊,然后要了一份希拉的轮值表,以便确定能找到她。’”
蛇之形7(2)new
我也对他皱起眉头。“他这故事是哪里听来的?”
“他问了希拉的接待员,拉内莱太太是否事前就知道到她家出诊的医生是谁。”
我坐起身,交叉双腿。“我以为这种信息是保密的。”我低声说道。
他等我继续说下去,但我没有,于是他伸出手指戳向我。“是这样吗?”他质问。“你弄得我像个大白痴一样,然后还说什么保不保密。”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要我说什么?是的,我知道这间屋子是在希拉的执业范围内,所以我们租了这里。”
“你为什么不事先问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愿不愿意。”
“我问了。你说多尔切斯特没什么不好的。”
“但你可没告诉我你另有盘算,不是吗?”他仍然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但我知道他心里的怒气正在愈演愈烈。脾气稳定温和的人最让人害怕的就是这样——一旦他们发起火来,就是非同小可。“如果你告诉我你打算把安妮·巴茨从坟墓里挖出来,那就会不同。可恶!难道你觉得我们上一次还不够他妈的惨吗?”
我想每个人都有一个特别会引爆怒气的东西——对我来说,是我母亲煽风点火的邪恶才华;对萨姆而言,则是他对疯子安妮的恐惧和她的死所代表的一切:可敬的面具下掩藏着恨意与谎言。我想他一直希望的是,如果他拒绝去看表面底下的东西,那么那个表面就会成为现实。但他始终摆脱不掉一种恐惧,那就是害怕他错了。
我停了片刻然后才回答。“那又如何?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来这里。”
他脸上掠过不明白的表情。“就算我不来?”
“是的。”
“为什么?”
这是很简单的三个字,但却有无尽的解释。为什么我会想要抛下他?为什么我这么不光明磊落?为什么我不信任他,不肯告诉他实话?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回答得比我好,因为他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的确,我是从来没有直接拿这些问题去质疑他,但他一定曾在夜深人静时想过该如何回答。
我开门见山地回答。“我选择多尔切斯特,是因为我认为希拉有的信息最多,”我解释;“不过老实说,我们去哪里都一样。葛兰姆路的住户已经分散到各地去了,我们总归会有这番对话的,不管我们是来这里还是——”我又耸耸肩——“到廷巴克图去。保罗和茱莉亚·查尔斯在加拿大……贾克和一些其他人还在伦敦……莉比再婚了,跟她的第二任丈夫和三个孩子在莱斯特郡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史丹霍普夫妇在德文郡……验尸官退休后搬到肯特去了……RSPCA的那个视察员约翰·豪勒特在兰开夏郡……住在安妮隔壁那家的儿子麦可·波西在波特兰坐牢……布丽姬·波西,娘家姓斯伯丁——是住在安妮对面那家的一个女儿——在伯思茅斯工作……”我把名字一口气讲完,转身去揪那寒酸的烛芯纱床罩,那是整间房子的固定配备之一,每次看到它都令我厌恶不已。
他震惊到了极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就像你知道贾克住在艾夫斯顿路一样。我勤于联络,我父亲这些年来以我的名义发出了不少信,还有茱莉亚和莉比也每半年左右就会来信,告诉我大家的动向。”
他吓到了。“贾克知道你跟莉比有联系吗?”他的语气好像我参与了一项卑鄙的背叛行为。仔细想来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我怀疑。”我说。“他们从离婚之后就没有跟对方说过话。”
“但他一直相信我们是站在他这边的。该死,我告诉他说我们是。”
“那么你说对了一半。”我说着,专心用指甲挑起床罩。“你向来都是站在他那边。”
“是的,但是……”他停了下,显然又想到其他不愉快的念头。“你母亲知道你父亲一直写信给你吗?”
“不知道。”
“她会抓狂的。”他警告。“你很清楚她以为这整件乱七八糟的事早在20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我拽起床罩上一丛特别大的线头,发现扯出了一个洞后又塞回去。我怀疑他记不记得我父母明天就要来我们家住,或者就像他人生中其他不愉快的事一样,这件事也被他逐出脑海。“我不担心这一点,”我低声说着;“她不会生你的气……她气的是我。”
“那你父亲呢?”他高声质问。“他背着她做那些事,她绝不会轻饶了他。”
“没有理由要让她知道。”
“但是她迟早会发现的,”他悲观地说;“她一向如此。”
我想到我父亲的建议,两害相权取其轻。不说别的,不擅说谎的萨姆,就足以让我母亲打破沙锅问到底。“她顶多不高兴个一两天,”我说;“然后她会说服自己说都是我的错。她大脑的程序里没有责怪男人这一项。在她看来,是夏娃害亚当堕落的——”我迎视着萨姆的注视——“就算她应该知道亚当几乎是强占了夏娃。”
他还知道脸红。“这就是这一切的原因所在吗?你要还以颜色?”
我没回答。
“你就不能事先告诉我吗?”
我叹气。“告诉你什么?说我在追查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事?如果我记得没错,上一次我对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你骂我发神经、贱女人,还说如果再在你面前提到安妮的名字,你就要跟我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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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绝望地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板着脸说;“如果当时我有汤姆和路克现在一半的自信,我就会叫你跟你那可悲的离婚滚到一边去。我留下来只是因为我无处可去。我母亲不准我回家,我的朋友没人愿意在家里的客房收留一个疯子。”
“当时你说你想留下来。”
“那是谎话。”
萨姆小心翼翼地坐在一箱未打开的葡萄酒上。“我以为这一切早就结束了。我以为你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没有。”
“老天。”他含糊地说着,把脸埋入掌中,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他苦涩地问。
我想告诉他这个问题很幼稚,假如经过了24年他还不知道答案,那么我又能说什么。难道他认为有人能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耗一辈子吗?他能吗?此时屋外阳台上汤姆的音响突然大声响起,让这栋老农舍的墙壁和地板都跟着一起震动,也让我不用开口回答。
我进浴室换衣服,把背包留在床上让萨姆去找。以这种方式转达当然很懦弱,但我并没有不安的感受。就像那句老格言说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而萨姆早就应该采摘他的果了。
发自茱莉亚·查尔斯的电子邮件原住在里士满葛兰姆路3号,为拉内莱夫妇的隔壁邻居,现居加拿大多伦多时间为1999年M。拉内莱寄件人:茱莉亚·查尔斯(juliac@can)日期:1999年2月11日18点5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