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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移动,衣裙的下摆翻滚着,闪闪发亮的冠状头饰反射着灯火。油灯时不时猛地一闪亮,或是火星四溅,仿佛一道神圣的抑或不洁的光在他们的头顶形成光环,让人完全忘却了典礼的意义。一时间,观众感到自己不过是世上的幻影,而那些跳着巨人之舞的高大身影才是惟一的真实。
【① 印度南部居民常用的裹身布。】
【② 出自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
舞蹈将持续到拂晓时分,以日出作为结束。不过,日出之前,一个身着藏红花色僧袍的人从阿兰邸方向赶来,穿过人群,在觉者耳边说了些什么。
佛陀准备起身,但似乎经过重新考虑,又坐了下来。他对来人说了几句,对方点点头,离开了祭典的场地。
佛陀没有丝毫烦躁的表示,注意力重新转回到舞蹈上。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僧人发现他不断以手指敲击地面,于是认定觉者正打着拍子,因为谁都知道,诸如缺乏耐心这样的品性与觉者无缘。
舞蹈结束了,在世界的东边,太阳苏利耶把天穹染成了粉红色。佛陀和他的追随者们立刻朝阿兰邸方向走去。他们没有在中途停下来休息,以一种急促而不失庄重的步伐穿过小城。
回到紫树林后,佛陀吩咐僧侣们好好休息,随后独自走向树林深处的一间小凉亭。
演出时前来报信的僧人正坐在凉亭里,照料自己在沼泽中发现的旅行者。这位僧人常去沼泽地区,在那里,他可以更好地冥想,冥想死后自己这具臭皮囊腐朽的样子。
如来仔细打量躺在草席上的男子:嘴唇很薄,不带一丝血色:高高的额头、高高的颧骨,灰白的眉毛,尖尖的耳朵;如来寻思,等他睁开眼睛,想必会露出浅灰色或者淡蓝色的瞳孔。他失去意识的身体给人一种极其脆弱之感,让人觉得这具身体仿佛是半透明的。之所以这样,部分原因大概是由折磨人的高烧引起的,但却不能完全归咎于疾病。如来拿起原本缠在此人前臂上的东西。眼前的小个子男人不像是会用这东西的人。相反,第一眼看上去,他似乎年事已高。如果有人再仔细看看他,一定会发现他满头的白发和瘦小的身体其实与年龄无关,进而惊讶于他身上流露出的些许孩子气。看着他的脸,如来怀疑他甚至无需时常修剪胡须。在他的面颊和嘴角间,似乎隐约可见一道淘气的小皱纹。不过也可能只是错觉而已。
只有迦梨女神的御用行刑人才会使用深红色勒喉索。如来将它拿在手中,抚摸着那柔滑的表面,
它像蛇一般从他掌中滑过,稍稍带些黏性。如来毫不怀疑,它本该以这种方式缠住自己的脖子。几乎下意识地,他扭动双手,做出一个缠勒的动作。
一旁的僧人瞪大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抬起头,沉着地微微一笑,随手放下勒喉索。僧人拿起一块湿布,抹去病人苍白额头上的汗水。
当湿布接触到他的额头时,草席上的人一阵痉挛,眼睛也猛地睁开。高烧让他的眼中尽是狂乱,他其实并没有看见任何东西,然而这目光却让如来震撼。
深色的眼珠,深得如同黑玉一般,谁也无法分清哪里是瞳孔、哪里是虹膜。如此脆弱而精疲力竭的身体,却隐藏着一双如此有力的眼睛,这样的组合使人莫名地感到非常不安。
他伸出手去拍拍对方的双手,感觉像是在抚摸钢铁,冰凉而坚硬。他用指甲使劲刮过对方的右手背,指甲像刮过一块玻璃似的,毫无阻碍地滑开去,没有出现任何抓伤或刮痕。他用力挤压那人的指甲盖,颜色并未突然改变。这双手似乎早已死去,或者根本只是机器。
他继续着自己的检查。这种现象在手腕之上的某个地方消失了,然后又出现在别处。他的双手、胸部、腹部、脖子和后背的某些部位都被死亡之浴浸泡过,使它们坚不可摧。当然,全身浸泡将是致命的,现在看来,此人以自己的部分触觉为代价,换来了看不见的金属护手、胸甲、护喉和护背。他确实是那位可怕的女神精心挑选的杀手。
“还有谁知道这个人在这儿?”佛陀问。
“僧人悉摩哈,”对方答道,“是他帮我把病人送过来的。”
“他有没有看见——”如来用眼神指指那条深红色的勒喉索,“那东西?”
僧人点了点头。
“那么你去找他,立刻带他来见我。告诉其他人一个朝圣者病了,我们将让他在这里休养,其余什么也别说。从现在起,他由我亲自护理,我会帮他恢复健康的。”
“是,世尊。”
僧人匆匆走出凉亭。
如来在草席旁坐下,等待着。
过了两天,热度终于退去,神志又回到了那双深色的眸子里。不过,在这两天之中,任何经过凉亭的人都会听见觉者不停地低声说着些什么,仿佛在同睡梦中的病人交谈。病人自己也时不时地大声说上几句,含含糊糊的,发烧的人总是如此。
第二天,他突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随后又皱起眉毛,把头转向侧面。
“早安,罹得。”如来道。
“你是……”出乎佛陀的意料,罹得竟有一副浑厚的男中音。
“教导解脱之道的人。”
“佛陀?”
“别人是这样称呼我的。”
“如来?”
“是的,这也是他们给我的名字之一。”
罹得试图站起身来,没有成功,于是重新躺下。他的双眼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对方那安详的面孔。最后,他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在发烧的时候说了不少话。”
“是的,我病得很重,肯定一直在胡言乱语。
是那片该死的沼泽地让我着了凉。”
如来微笑道:“生病的时候无人照料,这也是孤身旅行的缺点之一。”
“是的。”罹得一面表示赞同,一面闭上眼,他的呼吸变得舒缓起来。
如来依然跏趺而坐。他等待着。
罹得再次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我渴。”
他说。
如来把水递给他,“饿吗?”
“不,现在不要。我的胃受不了。”
他抬起上半身,用胳膊肘撑住头,盯着照料自己的人。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在草席上躺下:“你就是那个人。”
“是的。”对方回答道。
“你准备怎么做?”
“等你饿了就给你些食物。”
“我是说,在那之后。”
“在你睡觉时守着你,免得热度再升上去。”
“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
“等我吃过、休息过、力量恢复之后——那时你会怎么做?”
如来微笑着从袍子下的什么地方拿出那条光滑的勒喉索。“不做什么,”他答道,“我什么也不会做。”说着,他将勒喉索挂在罹得的肩上,然后把手缩了回去。
对方摇摇头,向后一靠。他抬起手,顺着勒喉索向下滑动,将它缠绕在指间和手腕上,轻轻地抚摸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道:“这是神圣的。”
“看来的确如此。”
“你知道它的用途,以及它的目的吗?”
“当然。”
“那你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我无需奔忙,也不必行动。一切都会汇集到我身边。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完成,行动的人也是你,而不是我。”
“我不明白。”
“这我也知道。”
那人盯着天花板上的阴影。“现在我要尽量吃些东西。”他宣布说。
如来递给他肉汤和面包,他努力把它们咽了下去,之后又喝了些水。做完这一切,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你冒犯了天庭。”他说。
“这我知道。”
“你还夺走了一位女神的荣耀,她原本在这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我知道。”
“可是你救了我的命,而且我还吃了你的面包……”
佛陀没有回答。
“为了这个,我必须背弃一个最为神圣的誓言,”罹得说完那个句子,“我不能杀死你,如来。”
“如此说来,我救了你的命,而这件事又救了我的命。我们就算扯平了,如何?”
罹得一声轻笑:“那好吧。”
“既然你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任务,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罪孽太过深重,已经不可能回去。现在我也冒犯了天庭,女神再不会聆听我的祈祷。我辜负了她。”
“那就留下。至少有人同你一道遭受永罚。”
“很好,”罹得接受了提议,“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再次进入梦乡,佛陀笑了。
祭典仍在继续。之后的几天,觉者向来到树林中的人们说法。他谈到万物的合一不分大小,谈到因缘之法、生与死、世界的虚幻和灵魂的火花,谈到舍弃自我、与万有合一的解脱之道;他还向众人讲解觉与悟,把婆罗门的那套仪式比作没有内容的空壳,告诉人们那毫无意义。很多人听了,有的人听见了,其中一些穿上了追寻真理之人那藏红花色的僧袍。
每次说法时,那个叫罹得的男人都坐在附近。
他穿着自己那一袭黑衣,带着满身的皮甲,视线时刻停留在觉者的身上。
两周之后的一天,天人师正在林中漫步冥想,罹得过来同他并肩往前走。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觉者,我聆听了你的教诲,非常用心。对于你的话。我想了很多。”
对方点了点头。
“我一直是个虔诚的信徒,”他说,“否则也不会被选中做我过去的职业。发现不可能完成任务时,我感到极度空虚。我辜负了我的女神,生命对于我也就失去了意义。”
佛陀静静地听着。
“但是我听到了你的教诲,”他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