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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第12期 … 每期一星
潘海天
引子
已知的宇宙中有一万亿个星系:超星系团、多重星纱、Irr星系、涡旋星系、棒旋星系、赛佛特星系、蝎虎座BL型天体……银河系中有二千亿颗恒星:造父变星、超巨星、主序星、白矮星、中子星、脉冲星、超新星、黄道十二宫、八十八星座……
一、黑暗
然而,窗外是一片黑暗。
我绝望地盯着灰蒙蒙的电脑屏幕,试图在脑海中搭构出一个宇宙模型来。牧师还在一旁喋喋不休。
斯彭斯已经放弃了努力,偷偷地离开教学程式,打开了一个游戏。可是一小簇暗绿色的电火花立刻在牧师的指间闪现,让他猛地坐直了身子。
这已经是他今天挨的第几鞭子了?我摇了摇头,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屏幕上那片黑暗空间,注意力漫无边际地向四处浮动起来。牧师的铜制嘴巴就在我的眼前一张一合,我努力想捕捉住那些话的含义,它们却像流水一样掠过我的耳边。我知道自己今天又无能为力了,于是低下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裸女图……牧师猛地伸出一只钢铁长臂敲了敲我的桌子。
“阿域!”姑姑生气地嚷道。
“回答问题,小伙子!你在听课吗?”牧师紧紧盯着我。
“我……”我竭力转动发木的脑筋,即使在糊弄像牧师这样没有自己大脑的机器人方面我也不是个行家。牧师直接听从姑姑的指挥。
“对不起,我没有听清楚你的问题……”我低声嘟囔道,“我不知道。”
姑姑让牧师继续恶狠狠地瞪着我:“不知道什么?你以为这是在开玩笑吗?”
“好吧,我刚才走神了。”看了一眼周围望着我的孩子,我不得不承认说。
牧师又盯了我一会儿,直到我垂下眼帘。我听见他摇了摇头,损耗过度的轴承发出了一阵难听的吱嘎声:“阿域,你真叫失望。要记住所有的孩子都在看着你呢。”
姑姑严厉地补充了一句:“不要违抗教育程序。”
牧师以和他笨重的外表不相称的利索转过身子,面向着整个教室问道:“那么谁来告诉我答案?”
孩子们沉默着,小秀树犹豫地抬了抬手。
“秀树。”姑姑说道。
他妈的,完全正确。我愤愤地想,自从他开始上课以来,姑姑总是拿我和他作比较。我真厌烦这一切。
“完全正确。”姑姑尖声表扬道,同时让牧师转过身来狠狠盯了我一眼,“下面我们来看几个密度最高的天体,我要把望远镜转向金牛座A方向……”电脑屏幕“啪”的一响,自动切换到烛龙观测室那架直径1。5m的望远镜头上。
屏幕上依旧是那片笼罩一切的黑暗。
可是姑姑无视于此,她继续嚷道:“现在你们看到的就是PSR0531+21,脉冲周期33毫秒……”
有人在角落里嘀咕了一声,我的心跳了一下,那丫头又要惹事了。
果然,姑姑转过了教室里所有的二十个光电管红眼,怀疑地盯着角落:“迦香,你刚才说什么?”
她小声但是清晰地说:“我刚才说,我们干吗要听这些胡说八道,谁都知道,外面那儿什么也没有!”
姑姑有一阵子好像被这意外的反抗搞懵了,但她马上恶狠狠地握紧了鞭子:“不要违抗教育程序!你想触犯戒条吗?”
迦香不再吭气。可她还在咬着嘴唇,毫不服气地回瞪着牧师。我预计到她目无尊长的下场,于是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中午下课后到禁闭室去,不许吃午饭,你需要好好反省反省。”姑姑的声音由于激动而颤抖了起来,她暴怒地看了我和斯彭斯一眼,“你们三个都去!”
禁闭室里又挤又暗,只有一盏昏暗的荧光灯闪着光,叫人心烦意乱。上一次只有我和迦香在里面,可是这一次加上斯彭斯就不那么令人激动了。
斯彭斯属于印第安人种,也许是一个混血儿,至少迦香是这么说的,不过惟一体现出来的是——他比我还小三岁,可是块头已经比任何人的都要大,以至于他的饭量也比任何人都大。他悲叹着揉着肚子说:“我简直饿得要命,我早提醒过你们,不要在吃饭前犯错误。”
我生气地踹了他一脚:“往边上挤挤,你的胳膊肘顶在我的肋骨上了。”
迦香压根儿不打算理我,她打出生起就是一个固执得要命的姑娘。
“别作傻子了。”但我还是对她说。
“可是那儿确实什么也没有……”迦香转过身去抚弄着金属墙上亮闪闪的镀铬窗框,把脸庞贴在那冰凉黑暗的玻璃上,“你真的相信有星星吗?从我出生起,外面就是黑色的,什么都看不见,即使是烛龙也看不见。姑姑却告诉我们那儿是光的海洋,成千成亿颗无法想像的巨大火球,喷射着不可思议的能量,几百万度的高热表面,光线能刺瞎你的双眼——你能想像得出吗?”
“史东告诉过我,”斯彭斯插嘴说,“宇宙已经终结了——他从一张光盘上读到过——总有一天,所有的恒星都会像蜡烛一样暗淡下去,然后一个一个地熄灭。黑暗将统治一切直到宇宙末日。也许现在已经到末日了。”
“别听他的鬼话,”我生气地说,“史东是个疯子,他崇拜黑暗,总在背地里给那些不懂事的孩子灌输自己的理论。”
“我是不懂事的孩子吗?”斯彭斯不高兴地说。
我闭上眼睛,不去看窗外那撩人的黑暗,记忆像流水般从封存已久的角落里漫出来:“……很早以前,有人曾经告诉过我,我们正在暗物质中飞行。我当时不明白他的话,后来在姑姑那儿也查不到更多暗物质的性质。不过有份资料推测它没有电磁辐射,所以我们无法发现它——一切都是不可知的……”
“等一等,”斯彭斯说,“暗物质的理论我也见过,可它被姑姑归在了U区——不可信赖和未经证实的——因为除了一个关于Ω的极度理想主义化的数值猜测,根本就没有其它的证据。”
“什么Ω?”迦香问。
“Ω是宇宙学中最为神圣的一个数,”我解释说,“它是宇宙密度和临界值(每立方码三个氢原子)之比,从数学和美学角度来看,Ω正好等于1时。宇宙是最简单也是最美的,衰老的宇宙像凤凰一样能在火中再生——而Ω要等于1,宇宙中就必须有大量的我们观测不到的暗物质和隐物质存在。”
迦香犹豫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如果没有暗物质,Ω就会小于1——那么宇宙将会是什么样?”
我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窗外,那儿是永恒的黑暗。如果Ω小于1,那么宇宙将是开放的,无限的和永恒的——它将永远地膨胀下去,恒星将燃烧殆尽,星系团越离越远,一个稀薄的充满灰烬的宇宙,一个黑暗的宇宙。
“史东说的宇宙。”斯彭斯说。
“可我相信,他告诉过我,宇宙一定是简单和最美的。他的话我一定要相信。”我说道,捏紧了拳头。
斯彭斯怀疑地问:“他是谁?我不记得飞船上有比你更疯的人了。”
“别管他是谁,”我烦躁地说,“你当然忘记了,你只懂得每天去钻那些黑管子,或者玩你的多巴胺。”
斯彭斯退缩了一下:“干吗那么凶?暗物质,就算是暗物质好了。我听你的,谁叫你是头儿呢。”
我没理他:“好啦,傻丫头,我们算是和好了?”
二、迦香
迦香是个傻瓜,一个难以说服的女孩子。她从来都不轻易相信什么,周身总是散发出一种压抑不住的活力,而这种活力在窄小的船上通常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在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里,她显出与众不同的可爱,健康,体态优美。她的牙齿雪白,又尖又小,腰身纤细。即使在刚进禁闭室她怒气冲冲地皱着眉,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时也让我着迷。
“别作傻子啦。”那时候我劝她说。
“我傻吗?”
“那你为什么要说那儿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我们不能告诉她她错了?”迦香说。
我叹了口气:“这没有用,迦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即便是姑姑也不允许违抗教育程序,她是自己的囚徒。”
“她不该因为我说实话就惩罚我们。”迦香说。
“傻瓜,”我嘲笑道,“她把你关进了禁闭室。姑姑是不容置疑的。她永远不会出错。”
“是吗?”迦香歪着头瞅了瞅我,“这么说上次关禁闭真的是因为你打翻了试管罗?”
“见鬼,那是埃伯哈德打翻的,”我说,“我被关起来是因为一切都搞糟了,姑姑很生气。她是个责任心很强的老太婆,她认为我们出的每一次错都是因为她没有尽到管教和引导的责任。我们以前就该明白,唠叨个不停只是为了缓解她自己的心理紧张,我们有没有在听,或想些什么根本就无关紧要!”
“可是总有一天,你总得面对面地告诉她错了。”迦香说。
“为什么是我?”我悲叹道。
“因为你是这儿的船长!”迦香毫不含糊地说。
原来迦香还经常和我们一起上天文课,后来她来得越来越少了,她只是个荷载科学家,不需要上宇航员的课。她的专业是搞生物研究的,大部分时候她总是呆在植物园里和摆弄那些瓶瓶罐罐们。
那儿是飞船上最大的一个空间。这个令人惊愕的地方是块肥沃、富饶而不可思议的天堂。实际上它是一个梭形温室,不论何时总是灯火通明。想想那些碳作物、蛋白质作物和维生素作物,那些仿佛在散发出土壤气息的、黏滑的肥料,由植物、光线、阴影形成的奇怪世界,我们把它称之为天堂是因为它确实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那里面的二氧化碳含量达到了6%,对植物有益而对人是有毒的——那是个无法企及的世界。三条走廊交汇到这儿,而在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