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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多想了想,说:“五班不像你想的那样。”
成才话语里透着哀伤:“好大的一个圈啊,醒不来的梦。七连的人得罪光了,三连也没朋友……”
许三多回味着:“五班真挺好的,老魏、薛林、李梦,他们都是不错的人。”
成才阴着脸说:“还说李梦,就是这个李梦,好好的班长不干了,非得去团部做公务员!我就是去顶他的缺!”
李梦去团部的消息对于许三多来说真是一个惊喜。
“听说管团报的张干事特赏识他,说他文章写得好,杂志发表的有……”
“李梦的小说写出来了?”对于许三多来说又是一个惊喜。
成才越发地阴郁:“他能在一里外打一个烟盒吗?我能。他能在臭沟里一趴一天等一个目标吗?我等。他拿老鼠肉作过节日大菜吗?我吃。他……”
成才看着许三多苦笑的脸,忽然间很沮丧。他说:“我这几天就一直在想,我要是跟你一样踏实就好了,我就还在七连,除了我的狙击步枪什么都不想……三多,天天想那些真的好累。”
许三多的心忽然就紧了,呆呆地看着成才。
如果还在七连,改编就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这些天,全连的人都在等着那把刀落下。
当许三多从团报编辑室走出来的时候他更加郁闷了,老魏也退伍了,李梦依然追求着他的文学梦,只不过是寄托在了那个什么张干事身上,并且多了一些市侩。三连五班已经不再是他许三多牵挂的那个三连五班了。
暮色下参谋长和几个团部军官正向七连走来,操场上几个活动的士兵齐齐愣住,因为从表情和阵势看,来的是七连兵一直哽在喉头的一桩心事。
甘小宁发着愣,手上的排球落地,一直滚到参谋长脚下。参谋长摇摇头,捡起那个球递到甘小宁手上。甘小宁有些茫然地接过来,和参谋长短暂的对视中,他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悲怆。
高城和洪兴国在连部窗口看着,两人的面色一般的沉重。
洪兴国转身,戴上军帽:“走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高城没有说话的勇气,跟在洪兴国身后出去。
会议室里,参谋长和几名军官面色沉重地在偌大的一间会议室或坐或立,都在等着高城和洪兴国两人的到来。参谋长手指间的一支烟已经烧出很长的一截烟灰。
高城和洪兴国终于进来,是极正式的装束,极隆重的表情。
高城:“钢七连连长高城报到!”
洪兴国:“钢七连指导员洪兴国报到!”
一名军官被他们喊得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挪挪身子将桌上的一本册子挡住。但高城的目光已经从那上边扫过。
高城的说话和眼神都像带着刀子,参谋长暗暗叹了口气,〖BF〗说:“没〖BFQ〗有什么指示,命令已经下达了,就在桌上。”
高城径直地迈向桌边,翻开了那本薄薄的名册,上边写着:
《三五三团第七装甲侦察连编制改革计划:首期人员分配名单》。
第一个跃入眼帘的名字便是指导员洪兴国,改任C团九连指导员。
下一个是三班的老兵白铁军,役期将满,提前复员。
高城一张一张地翻着,感觉着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凉透。
微风拂动,钢七连那两幅招摇的连旗显得有些无力了。
高城和洪兴国目送着带来坏消息的参谋长离开,洪兴国有些茫然地伸出一只手,高城会意地给了他一支烟,点火的时候却连打了四五次,都没有点上,洪兴国的嘴和手一直在抖,抖得很厉害。
两名抖得不成话的军官终于放弃,洪兴国将手上的烟揉成了一团。
外边活动的士兵传来一阵阵的笑闹声,那显得极遥远。
“明儿开个联欢会,我来操办。军纪和人心都得顾到。”洪兴国说。高城只是嗯了一声。洪兴国说:“三十多个人都得悄悄走,不能送。不能搞以前那种仪式了。一次送走了三分之一,非得乱了军心不可。”
高城不由得委屈地喊了一声“老洪!”
洪兴国说:“我是指导员,指导员不就是干这个的嘛?”
高城说:“我对不住你,我老压你。”
洪兴国说:“我是指导员,指导员是协助你工作的,你怎么压我了?”
高城说:“我打球犯规,下棋使损招,打牌我跟对家使眼神。他们都知道惹了指导员没事,惹了连长就得出事,都帮我捣鬼。”
洪兴国说:“你是连长嘛,钢七连的头一号,你不能输的。”
高城便狠狠地给了洪兴国一拳:“别恶心我了。”
几个兵拍着球走了进来,洪兴国反跺了高城一脚。转过头对士兵和蔼地笑着。
高城转过身去看着连旗,一个背影恍似老成持重。
七连炊事班的兵从车上拿下许多丰盛的鱼肉蔬菜,鸡蛋水果。司务长一声不吭地在一边指挥。路过的兵看得很羡慕,都说七连是真不赖,伙食也是盖全团第一。
这时的司务长,早就没有心思吹点什么了,他只挥挥手,叫他们滚!然后提着两串香蕉走进食堂。有几个兵正在食堂里郁郁寡欢地在布置联欢会场。司务长一看就气愤了:“死人啦?又不是殡仪馆!录音机打开!”
一边的录音机于是响了起来。
会场上的横幅写着:“欢送战友 怀念战友 祝福战友”。
开饭了,操场上训练的各部队已经拉着吃饭的号子往食堂里去。
两人成列,白铁军唠唠叨叨地跟许三多走向食堂。
一个连的人都在食堂里静静坐着,只有刚进来那几名兵轻轻地啜泣声。
白铁军一进门,洪兴国和高城都给他站了起来,接着是一阵热烈的鼓掌,这是个信号,全连的鼓掌顿时热闹起来。
掌声中,白铁军终于看清了横幅上的字。然而,他却像文盲一样,好像一个字都不认识。慢慢地,掌声落了下来。“就……就这么快呀?”白铁军装了一下,极力地笑了笑,但身子却突然地蹲了下去。
所有的人,好像都在看着他。突然,白铁军咧开了嘴,肆无忌惮地号啕大哭。
酒愁加离情,七连的欢送会最后发展成不分官阶,不分班排的胡乱拥抱。一名士兵拿着麦克风跳到了桌子上,号叫着我会想你们的!我保证我会想你们!没有等他喊完,人们就把他掀了下来了。
在拥抱的人群中,哭声、笑声和骂声,乱成了一片,有的说:“那一百块钱不要你还了!”有的说:“你要来看我,我给你管路费!”有的说:“咱们俩和啦,千错万错都是我错呀!”另一个便给他回答说:“你要是不给我写信,我咒你八辈子!”
洪兴国被很多人拥抱,高城积威犹在,散着双手靠边站,显得很是难堪。
白铁军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连长!”白铁军亲热地叫了一声。
高城一转身,便朝他张开双臂,可白铁军却不跟他拥抱,而是啪的一声,给他来了个三年军事生涯中最为像模像样的军礼。然后,跟别人拥抱去了。高城失望地看着白铁军跟别人拥抱,好在他的屁股终于被人没大没小地踢了一脚。那只能是洪兴国。 洪兴国张着双臂:“老七,你非得这会装吗?”
没等洪兴国说完高城已经投入了他的拥抱里。
许三多和伍六一坐在一起,因为按班排列坐,这对冤家不得不坐在一起。许三多静静地看着眼前,从他的神情能看出他把每一个人看进了心里。伍六一一根根填鸭子似的往嘴里塞着香蕉,那种不辨滋味的吃法简直充满了愤怒。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白铁军就悄悄起床了,他悄悄地从床下够出收拾好的背包,悄悄地就往外摸去。一个屋的人似乎都在睡着。摸到门口时,白铁军郑重其事地往这间住了三年的宿舍又看了一眼,他突然发现,全班的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白铁军无声地向他们挥挥手,就出门了。
各班要走的兵都在各宿舍门前的走廊上等待着,直到洪兴国和高城从指导员宿舍里轻手轻脚地出来,他们看了他们一眼,悄悄地向外边走去。
七连的兵已经很默契了,一个个地跟在后边。
洪兴国从连旗下经过时,将背包倒手给高城,珍而重之地对那旗敬礼。
随后,所有的人都在连旗下停住,然后,一个一个地敬礼。
这一切都是无声的。
一辆车停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洪兴国带着他的兵,无声地爬上车后厢,车子慢慢地就开走了。
一切都很程式,与以往任何一次走人都不同,这次像是例行——因为这趟走得实在太多。
高城一直低头站着,而其他人,包括洪兴国,直到走的时候也没再回过头。
高城孤寂地站着。
屋里的人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他,他看着你。
一片死寂。
许三多躺在上铺,他的位置可以看见空地上站着的高城,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许三多当日想念史今的角落——放垃圾桶的角落。
那天走了三十六个。他在我站过的地方站到天亮,连姿势都一样。我一直看着他,后来我看见……自己站在那里,被迫在挫折中成长,愤怒、沮丧,甚至带点仇恨。
马小帅的声音嗡嗡地从下铺传来,带着哭音:“班长,我们得一直这么躺着吗?不能送?”
许三多:“不能送,是死命令。”
马小帅:“躺到什么时候?”
许三多:“躺到我们站起来,别人不觉得我们少了三分之一。躺到那时候。”
窗玻璃上飘飞过第一滴雨点,许三多看着高城还站在窗外。
高城是伴随着起床号一起进来的,步子在空空落落的走廊里显得很重,一步一个湿淋淋的脚印,愤怒而无奈。
安静,在吹响起床号的时候七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安静。
高城出奇的愤怒:“耳朵聋掉了吗?起床!”
尽管少去了三分之一,但三分之二的人跳落在地上的声音像是地震。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