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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庆祝我获得2100年龚古尔文学奖的酒会上,我意外地看到大学时代的恋人。
祝贺的人流退潮后,露出了一块粗犷的礁石。他仍是那样不修边幅,一头乱
发桀骜不驯,端着高脚酒杯倚在柜台上,漠然看着众人。与我的目光交遇时,他
咧嘴一笑,朝我举一举酒杯。
一霎时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我走过去低声说:“是你。”
他又咧嘴一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微笑道:“谢谢你能来。”
十年未见,他的前额已刻上皱纹,头发也开始过早的谢顶,不过目光之聪睿
丝毫未减当年。他说:“我早料到这一天了。你有足够的才华,又有足够的虚荣
心,逃不脱世俗虚名的诱惑。”
这就是他的见面辞,我冷冷的说:“谢谢。这是我今晚听到的最好的贺词。”
他浑似未闻,心不在焉地扫视众人,酒会的客人俱是社会名流、各界精英,
他们正冷淡地注视着这位显然不属于他们圈子的陌生人。他则乜斜着眼睛,抱以
居高临下的冷笑。良久他才回头,淡然笑道:“我其实是在嘲笑我自己,你知道
我为什麽来这儿?并不是为了你的劳什子文学奖。十年来我呕心沥血,总算搞出
一样小东西。这就迫不及待,想在旧情人面前炫耀一番。”
我瞪着他,他笑着,平静而懒散。这正是他的习惯,在每个重大发现之前,
他都会目光迷乱,如痴如狂,灵魂游荡在躯体之外,直到取得大突破才复归平静,
我略为沉吟,问道:“那东西在那儿?”
“在我山中寓所里,三小时的飞机路程。”
我断然道:“好,我们现在就去。”
我向众人匆匆告别,随他走出酒店,把众人的惊愕和不满抛在身后。
他叫胡狼,一个怪极了的名字。正像我叫白王雷,丝毫不带淑女的雅趣。在
大学我们几乎成为夫妻,是生物和文学的联姻。事后回想起来,也许我在学生时
代还不能区别崇拜和爱情吧。
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世纪性的天才,光芒四射,足以使一个自诩为才女的人
也倾慕不已。但不幸的是,天才总有一些怪癖,他常常随口甩出几句无君无父的
怪论,其尖刻令人心悸。
比如他说:“靓女俊男与脓血枯骨的区别,只是原子堆砌的外部形态不同。”
以后每当对镜欣赏自己的如花娇颜时,我都会想起这句该死的话。他又说:
“人类对残疾人和老人讲人道,只是因为有多余的社会财富可以养活一些废品,
如果万一人类又回到茹毛饮血的时代,那么第一批敢把‘人道’抛弃的人才能生
存。”
我难以驳倒他。也许他的话代表着残忍的自然法则,但这种残忍使我心头滴
血。
我们最终分手了,为了类似的原因。
好象是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在他的博士宿舍里,一阵耳鬓厮磨后陷入情热中,
两人拥抱接吻、浑身战栗……忽然他推开我,点上一根烟,冷淡的说:“这一大
堆可笑的忙乱动作,都是他妈的荷尔蒙在作怪。”
……
很久我才捂住滴血的伤口。我扣好衣服,理理头发,冷冷地说:“你的深刻
思想,实际上不过是神经活性物质的电化学反应,与狗见盘子流口水的过程并无
本质区别,我想我们可以说再见了。”
在那以后我就离开学校,从此两人没有再见面。但我却难以忘怀他。我把初
恋交给了这么一个怪才,他的才华像岩浆一样狂暴,一旦喷发,极有可能摧毁自
己,又摧毁了世界。
十年来我一直孤身一人,带着几许恐惧,默然等待着天边的惊雷,直到今天。
他的住室在山中,十分简朴,似乎不属于21世纪。屋中冷落萧条,处处留着
单身汉的痕迹。只有两只雪白的一模一样的波斯猫在我们身边撒欢,为这间僧舍
增添了一份生趣。我一左一右抱起小猫逗弄着,不动声色地问:“你是没结婚,
还是妻子不愿住在这儿受苦?”
“婚姻是男人的地狱。”他随口念道,目光犀利地看着我,“我还未下地狱,
因此你还有机会掳获一个战利品。”
我冷冷地反唇相讥:“蒙你的教诲,我已完全摆脱那可恶的荷尔蒙了,再说,
我来这儿也不是谈婚论嫁。言归正传吧,你的机器在那儿?”
他领我走进屋后的一个岩洞内,洞内光怪陆离,银光闪烁,像是走进科幻世
界。那件“小东西”蹲伏在深处,像一头天外巨兽,各种气液电管路和仿生物构
件密密麻麻,令人眩晕。只有控制板倒十分简洁,一块高清晰度大屏幕,一个按
钮,一排红绿指示灯,控制板旁是一个类似太空舱的密封门。胡狼看着它,目光
中又渐露狂热。
“就是这个小东西,至于它的原理和功能……你知道我不大相信女人的智力,
即使是女人中的佼佼者,”他可憎地讪笑着,“所以,我还是从ABC 的启蒙教育
开始。”
他取出一张宣纸,塞进电脑的扫描器中。
“这是二百年前齐白石先生的名画,你暂时不要知道它的内容。我把它扫描
进计算机,投射进方格坐标中,再逐步放大,你看。”
屏幕异常清晰,逐渐闪出一排排方格。直到方格中添有黑色时,胡狼使画面
暂停,他递过来一张桌面大的方格坐标纸,一只毛笔,说道:“请你照屏幕中方
格坐标的样子,把纸上相应的方格涂黑。”
虽然莫名其妙,我还是照吩咐做了。这项工作很简单,因为屏幕上和纸上的
方格都有一一对应的数字。每涂完一行,胡狼就把纸卷起,不让我得窥全貌。
涂完后他问我:“你知道你画的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胡狼说:“这一点很重要,请你记住:你摹画了一件东西,但并
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随即他把我的作品扫描进电脑,又缩为明信片大小,在屏幕上显示出来。我
惊愕地看到,我描出一只生动的虾子,虾趣盎然,虾须灵活,似乎可看到虾须搅
起的涟漪。
他笑道:“一幅杰作,丝毫不亚于齐白石老人。”他抽出齐白石的原作给我,
二者确实毫无差别。“但是,齐白石是艺术创造,你的画只是简单的复制。”他
两眼炯炯发光,停顿片刻。“下面的过程我想你的智力已经能够理解了。人们可
以用一维的扫描复制二维的画面,自然可以用二维扫描复制三维的物体。假如更
进一步能做到以下两点:1 、有一个精确的粒子级的扫描器,可以精确探知某物
体是由那些原子及其它微粒堆砌而成;2 、一个使用毫微技术的装置,可以按照
前者的指令准确地逐个原子去复制原件。
那么我们就可以复制任何物体,任何植物动物——包括人。“
他有意静默片刻,不无得意地观察我的表情。我确实被惊呆了,对这个骇人
的发明,心中本能地震荡着一种深沉的恐惧。
胡狼笑道:“很简单,是吗?其实任何法则和原理都是简单的,我只不过是
一个工匠,摸索出一套高效的工艺而已。这套工艺的关键是多切面同步堆砌毫微
技术。要知道,从二十世纪末,毫微技术就已经起步,那时的科学家们已能用扫
描隧道显微镜去推动原子,堆砌成英文字母——当然比起我的机器来,那些成绩
不置一哂。毫微技术发展到2100年,已有了长足的进展,在我手里又跨了一大步,
超前时代至少一二百年,它的水平已足以胜任这项工作了。”
我从震惊中复苏,问道:“它也能复制生物?”
胡狼大笑道:“难道你没有看到两只小猫吗?丽丝过来!”
两只波斯猫应声跑来,跳上跳下地撒欢,的确,它们长得一模一样!
我迷茫地重复发问:“你能复制人?”
胡狼很为我的低能摇头:“当然能!只须走进机器的密封门,半小时后就会
走出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你能复制他的思想?你已经了解智力活动的全部奥秘?”
胡狼讪笑道:“看来我对你的智力并未低估。我不是已经告诉你吗,我并不
需要知道我在画什么,只需保证我的复制不失真。要知道,任何思维活动都有相
应的物质变化。二十世纪的科学家就已经知道,把识路蜜蜂脑中的蘑菇体取出,
注入不识路蜜蜂的脑血淋巴中,后者也能识路。这表明,记忆在蜜蜂的神经系统
中有相应的物质体现。这是十分奥妙的东西,也许人类十万年后才能掌握。幸好,
我不需要了解详细过程,只需要精确的复制,仅此而已。一旦复制完成,复制人
自然而然就具有原件在那一瞬间的全部思想和知识。
这些劈头盖脑而来的新概念使我头晕目眩,胡狼尽可能耐心地讲下去:“还
有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你知道人类已经用基因工程复制了不少生物,至于复制人
只是时间问题。这是一种生物方法,自然便捷得多容易得多。而我用的可以说是
机械方法,自然要笨拙得多。但前者只能重复一个生命过程,比如说它复制的爱
因斯坦也得重复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由于后天的差异,等爱因斯坦第二成人时,
他已与爱因斯坦第一大相径庭了,而我却能复制一个完全不失真的成熟的天才。
如果世上有一千个爱因斯坦或胡狼,世界该是什么景象!”
他的表情狂热,而我则恐惧地注视着机器的入口,那似乎是天外怪兽的血口
利齿,我悲哀地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在毁灭人类,你把神圣的人类变
成一个个工件,你会完全毁掉人类的伦理道德,毁掉初恋的神秘,对死亡的恐惧,
毁掉一切美好的感情。”
他不耐烦地说:“文人的多愁善感!即使没有我,迟早也会有人把这个玩艺
搞出来,最多不过推迟一二百年。如果它会毁灭人类,那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