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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拉听着有关沼泽地居民、那只名叫黑壳的幽灵大狗、从神秘的油泡泡上升起的沼泽地的鬼火的故事,完全被迷住了,还没等到达沼泽地,她便开始把自己想像为吉卜赛人了。她本来很快就不知不觉地恢复了牛津口音,但是现在,她逐渐地带上了吉卜赛人的口音,还使用沼泽地的荷兰人的词汇。玛·科斯塔不得不提醒她几件事情。
“莱拉,你并不是吉卜赛人。经过练习,你也许会被人当成是吉卜赛人,但我们吉卜赛人的特点并不只是吉卜赛语言,我们的内心是很深的,有着强烈的感受。我们一直生活在水上,是‘水人’,而你不是,你是‘火人’。跟你最像的是沼泽地里的火,你在吉卜赛人心中就是这个样子;你的灵魂里有那种‘神秘的油’。爱骗人——你就是这样,孩子。”
这句话让莱拉感到很伤心。
“我从没骗过谁!你去问……”
当然没有谁可以去问。玛·科斯塔笑了起来,但是很友善。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在表扬你吗,小笨蛋?”她说。莱拉平静了下来,尽管她并不明白。
到达沼泽中的高地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飞洒着红颜色的天空上,太阳就要落山了。低矮的小岛和会议大厅同周围的那群建筑一样,在逆光下向上隆起着黑乎乎的轮廓,缕缕炊烟袅袅地升上寂静的空中,从周围拥挤的船上飘来炸鱼、烟叶和詹尼弗酒的味道。
他们把船停在会议大厅的附近。托尼说,这个锚位他们家已经使用了好几代。很快,玛·科斯塔便架上了煎锅,几条肥大的鳝鱼在上面一会儿嘶嘶作响,一会儿噼哩啪啦;水壶也放在了火上,准备制作土豆粉。托尼和凯利姆在头发上抹了油,穿上最好的皮夹克,带上银戒指,去邻近的船上拜访几个老朋友,去最近的酒吧喝上一两杯。回来的时候,他们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我们到那儿的时候非常及时,串联就在今天晚上搞。他们那些人说——你们是怎么想的?——他们说,那个失踪的小女孩在吉卜赛人的船上,还说今天晚上她会在串联会上出现!”
托尼纵声大笑起来,伸手把莱拉的头发弄了个乱七八糟。从他们一进入沼泽地,他的脾气就变得愈来愈好,好像凶猛、阴沉的脸色只不过是伪装出来似的。莱拉觉得心中愈来愈激动,她迅速地吃饭、洗碗,然后梳头,把真理仪塞进狼皮大衣口袋,跟其他家庭的人们一起,跳到岸上,沿着斜坡往上,来到会议大厅。
她原以为托尼是在说笑话,但很快就发现他并没有开玩笑,要不就是她并没有自认为的那么像吉卜赛人,因为很多人都盯着她看,孩子们也对她指指点点。来到会议大厅大门的时候,他们一家子便孤零零地走在人群中间,人们都朝两边退,盯着他们看,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这时,莱拉开始真地感到紧张了。她紧靠着玛·科斯塔,潘特莱蒙变成一只黑豹,不让她害怕——这是他能变的最大的动物了。玛·科斯塔迈着结结实实的脚步走上台阶,似乎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停下来,或让她加快脚步。托尼和凯利姆像王子似的,骄傲地走在她们两侧。
大厅里点着石脑油灯,明亮地照在台下听众们的脸上和身体上,但那高高的椽子却隐藏在黑暗之中。长椅上已经坐满了人,再进来的人只好在地板上挤个地方坐。为了腾出地方,每一家都尽量往一起挤,孩子们坐在大人的腿上,有的精灵蜷缩在人们脚下,有的则待在粗糙的木板墙上。
大厅前面有一个讲台,上面摆着八把雕木椅子。等莱拉跟科斯塔一家找到地方,沿着墙根站好的时候,从讲台后面的阴影里走出来八个男子,站在椅子前面。听众席中卷过一阵激动,他们互相嘘着,让大家不要出声,使劲地挤到离他们最近的长椅上。最后,人们终于安静下来,台上的八个人当中有七个坐了下来。
依然站着的那个人已经有七十多岁了,但个子高,脖子粗,非常健壮。他跟许多吉卜赛人一样,穿着一件朴素的帆布上衣和带格子的衬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有身上的力量和威严的气质使他显得与众不同。莱拉注意到了这种气质:阿斯里尔叔叔有,乔丹学院的院长身上也有。这个人的精灵是一只乌鸦,跟院长的那只乌鸦精灵非常像。
“他就是约翰·法阿,西吉卜赛人的国王,”托尼小声说。
约翰·法阿开始讲话了,声音低沉、缓慢。
“吉卜赛人!欢迎参加串联。我到这里来是要听听大家的意见,当然也要做出决定。你们都知道为什么。这里有很多家庭失去了一个孩子,有的失去了两个,是有人把他们拐走了。毫无疑问,那些流浪汉也丢了孩子。在这一点上,我们跟他们没有矛盾。
“现在,有人在谈论一个孩子和酬金的事。我来告诉你们事情的真相,以便阻止那些谣言。这个孩子名叫莱拉·贝拉克瓦,流浪汉们的警察正到处找她,如果把她交给他们,可以得到一千个金币的奖赏。她是流浪汉的孩子,正受到我们的照顾,她要继续受到我们的照顾。谁要是受那一千个金币的诱惑,那么他最好去找一个既不在陆上也不在水上的地方藏身。我们决不会把她交出去。”
莱拉一下子羞得觉得全身都不自在,潘特莱蒙变成一只褐色的蛾子藏了起来。周围的人们把眼光全都转向了他们,莱拉只能求助似的抬头望着玛·科斯塔。
约翰·法阿接着说:
“不管我们说得如何好,但我们不会改变任何现状。要想有所改变,我们就必须行动起来。这里再告诉你们一个事实:那些饕餮,就是把孩子们偷走的那些家伙,把孩子们囚禁在遥远的北方的一个镇子上,那里是黑暗的世界。我不知道饕餮会把他们怎么样。有人说他们会杀了这些孩子,也有人不这么认为。总之,我们不知道。
“但是我们确实知道,他们是在流浪汉们的警察和神父的帮助下才这么干的。陆地上的各种势力都在帮助他们,这一点一定要记住,他们只要有机会,就会帮助饕餮。
“所以,我提出的建议要做到并不容易,我需要你们的赞同。我建议,我们派一队勇士,北上营救那些孩子,把他们活着带回来。我建议,我们把我们的金钱集中起来,集中我们能够集中的所有的智慧和勇气。雷蒙德·范·格里特,你要说什么?”
听众中有人举起了手,约翰·法阿于是坐了下去,让那个人说。
“我没有听清楚,法阿国王。被抓走的既有流浪汉们的孩子,也有吉卜赛人的孩子,您是说那些人我们也要救吗?”
约翰·法阿站起身,回答道:
“雷蒙德,你是说我们不顾各种危险,一路冲进去,找到那几个被吓坏了的孩子,然后告诉其中的一部分人说他们可以回家了,而对其他人则说他们还得留下来吗?不,你不是这样的人。现在,朋友们,你们同意我的建议吗?”
雷蒙德的问题让人们很感意外,因为他们迟疑了片刻,但随即大厅里便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人们举起手在空中鼓着掌,挥舞着拳头,激动地提高嗓门大叫起来。大厅的椽子被震得直抖,在高高的暗处栖身的几十只小鸟被从睡梦中惊醒,拍打着翅膀,弄得尘埃像小雨一样洒落下来。
等人们喊了一会儿,约翰·法阿才抬起手,要他们再次安静。
“这需要一些时间来进行组织。我要求各个家族的族长征收一笔税款,并招募人员。三天后,我们再在这里开会。在此期间,我要跟刚才提到的那个孩子以及法德尔·科拉姆谈谈,制定一项计划,等我们开会的时候提交给大家。祝大家晚安。”
约翰·法阿身材魁梧、举止自然、言语坦诚,他能在这里出现,这本身足以让人们镇静下来。人们开始走出大门,走入到寒冷的夜晚,或者回他们的船上,或者前往这个小定居地拥挤的酒吧。这时,莱拉问玛·科斯塔道:
“讲台上另外那几个人是谁?”
“六大家族的族长,另外一个就是法德尔·科拉姆。”
她说的另外一个人指的是谁,这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因为他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他拄着一根拐杖,一直坐在约翰·法阿身后,也一直在颤抖,如同患了疟疾似的。
“快点儿,”托尼说,“我最好领你去拜见约翰·法阿,你叫他法阿国王。我不知道他会问你什么,但是你要注意说实话。”
莱拉跟着托尼,穿过人群,走到讲台那儿。潘特莱蒙变成一只麻雀,好奇地蹲在莱拉的肩膀上,两个爪子在狼皮大衣上深深地抠了进去。
托尼把她抱起来,放到讲台上。莱拉意识到,还在大厅里的那些人全都在盯着自己看,也知道自己突然之间就值了一千金币,她羞红了脸,迟疑了一下。潘特莱蒙冲到她胸前,变成一只野猫,挺身坐在她怀里,四周张望着,嘴里轻轻地发出咝咝的声音。
莱拉觉得有人推了她一下,便朝约翰·法阿走了过去。他神情严峻、身材魁梧、面无表情,似乎不像一个人,倒更像是一根柱子。但是他还是弯下腰,伸出手去跟她握手。莱拉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几乎都看不见自己的手了。
“欢迎你,莱拉,”他说。
距离这么近,她觉得他的声音像大地一样深沉。要是没有潘特莱蒙,要是约翰·法阿冷漠的表情没有些许的缓和,她会紧张的。他对她非常温和。
“谢谢你,法阿国王,”她说。
“现在你到谈判厅去一下,我们谈一谈。”约翰·法阿说,“科斯塔一家有没有让你吃好啊?”
“哦,有。我们晚饭吃的是鳝鱼。”
“我想一定是正宗的沼泽地鳝鱼。”
谈判厅里非常舒适,生着很大的炉火,餐具柜里放满了银质的和搪瓷的餐具;屋子里摆着一张沉重的桌子,上面是岁月留下的黝黑的亮光,旁边整齐地摆着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