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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了。他说这种西班牙语听起来很怪异,现在似乎没有人会讲纯正的西班牙语了。这我不大明白,你建立的接口说的是蹩脚的西牙语吗?”
“显然是,” 理查森说,“谁也不知道16 世纪西牙语究竟是怎样发音的,我们只能猜测。看来,我们猜得不准。”
“可他怎么会知道呢?是你把他合成的呀!如果你不知道他那个时代的西班牙语是怎么发音的,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这个我压根儿不知道,” 理查森轻声说,“但他的确知道。”
“他的确知道吗?还是他在玩皮萨罗索式魔鬼游戏,以困惑我们?这是因为你在他的性格中设计有魔鬼性。”
“我想他的确知道。”理查森说。“那么,他是从哪里发现的呢?”
“在哪里,我们不知道,但他知道。就在我们通过置换网络输入的数据里的什么地方,但我们不知道,即使我们想方设法去找,也找不到。他不可能耍魔法,无中生有,但却能将我们觉得互不相干的支离破碎的信息组合起来,加工成新的信息,从中得出对他来说有意义的结论。这就是所谓的人工智能,哈瑞。我们终于得到一个多少像人脑一样工作的程序:能进行跳跃式的直觉判断,这种判断来得太突然,范围太宽广,似乎是不可理喻,无法定量化的。我们已经输入了足够的数据,所以他能够吸收表面上互不关联的数据,从而获得新的信息。我们在全息图像库里拥有的不是一个只会鹦鹉学舌的木偶,而是一个认为它就是皮萨罗索,像皮萨罗索一样思维,知道皮萨罗索所知道,但我们却不知道的东西。这意味着我们在人工智能领域取得了质的飞跃,这就是我们所追求的目标。真还有点令人畏惧呢,我一想就感到浑身发抖。”
“我也是,”坦纳说,“但与其说畏惧,还不如说惊恐。”
“惊恐什么?”
“既然知道他有能力超越设计他的程序,你怎么能肯定他不能控制你的网络,跑出去呢?”
“这在技术上是不可能的。他不过是电磁脉冲,只要我愿意,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毁掉他。不必惊慌。相信我吧,哈瑞。”
“但愿如此。”
“我可以给你看一看简图。是的,我们通过计算机得到一个奇迹般的模拟。但毕竟是模拟,不是毒蛇,不是人狼,不是任何超自然的东西,只是迄今为止最完美的计算机模拟。”
“好吧,”坦纳终于说,“也许我有点大惊小怪,也许我的话听起来有点愚昧。我不怀疑你们能够将你们的那些幽灵一直装在它们的匣子里。”
“没问题。”理查森说。“但愿如此。”坦纳说,“那么,你下一步干什么?”里查森满脸困惑。“我的下一步吗?”
“我想你立刻着手设计第二个模拟人。”
“这个——行,行,没问题。”
“卢,设计好后,能不能将他放在全息图像库里,与皮萨罗索呆在一块?”理查森感到震惊:“你是想他和皮萨罗索交谈吗?”
“是的。”
“我想能做到,”理查森谨慎地说,“应该做得到。没问题,没问题。”他强装笑脸。
在以前坦纳在该项目中一直保持低姿态,只是一位名义上的领导,一位观察家,一位局外人。现在,他却一改常态,要介入项目的进程了,显然理查森不知道他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坦纳看出理查森显得焦躁不安。
过了一会儿,理查森说: “我们下一步试谁,你心里有数吗?”
“试一试苏格拉底如何?”
他的脚下周围白云翻滚,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由白羊毛组成的。
他纳闷是不是在下雪,这对他来说可是件新鲜事。雅典偶尔也下雪,但只是飘一点小雪,朝阳一出来就融化了。此时,他四周的白色居然没有寒冷的感觉。然而,他脚下的云究竟是怎么一会事?他想,云仅仅是蒸气、空气和水,它们的天然地方是在天上。聚集在脚下的云并没有云的特性。是不寒冷的雪吗?是没有浮力的云吗?这里的一切,包括他自己,似乎都没有各自应有的属性。
他似乎在行走,但脚下却空空如也,更像是在空中行走。可是,人怎么能够在空中行走呢?阿里斯托芬在一个无情嘲弄他的剧本里,倒是描写他坐在一只篮子里腾云驾雾,并且让他说什么“我在遨游天空,眺望太阳。”
不过,那是阿里斯托芬戏弄他,尽管他的朋友们替他打抱不平,他本人倒不怎么在意。再说,那只是一个剧本而已。
这次,他倒是真的感觉在遨游天空了。也许他在做梦,梦中他果真将阿里斯托芬的剧本变成现实了。那段优美的台词是什么?
“我必须悬浮我的大脑,将我的神思与蓝天融为一体,以便探索宇宙万物。”
好一个阿里斯托芬!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神圣的东西!当然,真正神圣的东西除外,如智慧、真理、道德。
“如果他老是呆在地面,自下而上思考事物,他就什么都不会发现:因为地球的引力总是吸引思想的活力。”苏格拉底忍不住笑了。
他将双手放在面前细细研究着:短而粗的手指,结实有力的手腕。这就是他的手。这双长满老茧的手使他一生受益无穷,他像父亲一样干过石匠,参加过雅典自卫战,在运动场上受过训练。然而,现在他用手摸脸,却什么也感觉不到。这里应该是下巴、前额、塌鼻子、厚嘴唇,可却一无所有。他摸着的是空气。本来是脸的地方,他的手却对穿对过。他双手用力互压,却毫无感觉。
他自忖: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也许,这是年轻的柏拉图喜欢驻足凝思的一方净土,这里的一切都是尽善尽美,都是虚无缥缈的。我周围是理想之云,并非实实在在的云。我踏在上面行走的是理想之空气。连我苏格拉底自己也是从我那卑俗的肉体解脱出来的理想。是这样的吗?有可能。
他伫立一会儿,思索可不可能。他转念一想,这说不定是死后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许会遇见神。也许诸神愿意屈尊和我交谈。雅典娜和我谈智慧,赫耳墨斯和我谈速度,阿瑞斯和我谈勇敢,还有宙斯和我谈——谈什么都行。不用说,我在诸神面前会像个傻瓜,但这不要紧:凡是奢望与诸神平起平坐交谈的人都是傻瓜。我不抱幻想。
苏格拉底举目仰望,只见天空金灿灿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微笑,穿行在波谲云诡的世界中,去寻找诸神。
坦纳说:“现在你有什么想法?仍然悲观吗?”
“现在还难说。”理查森满脸愁容。“他看起来像苏格拉底,是吗?”
“这是最容易做到的。我们掌握了大量对苏格拉底的描写:扁平大鼻子、秃顶、厚嘴唇、短脖子,这些描写都来自认识他的人。正如人人都能认出福尔摩斯或者唐·吉诃德一样,这张标准的苏格拉底脸人人都能认出。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脑子里的所想所思,那才决定我们是否真的合成了苏格拉底。”
“他在那儿漫游的时候,显得平静、幽默,十足的哲学家风度。”理查森阴郁地说:“我仍然很怀疑。我们已经试了新的视差滤波器。但恐怕我们要遇到从前法国人实验唐·吉诃德、我们实验福尔摩斯、摩西、恺撒时所遇到的同样问题。神话与幻想对数据的污染太大了。苏格拉底穿过历史的迷雾向我们走来,已经是半真实半虚构的,说不准全是虚构的了。就我们所知,我们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柏拉图对他的虚构,正如柯南道尔对福尔摩斯的虚构。所以,我担心我们将得到的是一个二手货,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一个缺乏智慧闪光的东西,而我们追求的恰恰是智慧。”
“可是新滤波器——”
“也许,也许。”坦纳固执地摇摇头:“福尔摩斯和唐·吉诃德是百分之百的虚构,他们是作者为我们杜撰出来的,是以一维的方式存在的。只要拨开后来读者与评论家误读曲解的迷雾,就会真相大白:原来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也许柏拉图出于自己的目的虚构了许多关于苏格拉底的东西,但还有许多东西不是虚构的。他真正存在过,他确确实实在公元前五世纪参与了雅典的事务。除开他与柏拉图的对话录外,他还在他的许多同时代人所写的书中占有显要位置。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你所追求的视差效果——从多种角度审视他,是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们实验摩西就毫无进展。难道他是虚构的吗?”
“谁说得准?你能得到的依据只有《圣经》以及《圣经》评论,显然信息有限。”在坦纳看来,理查森的悲观失望肯定是一种防卫机制,用来避免新的失败可能。苏格拉底毕竟不是他理查森的选择,再说,这次他已经使用了新的加强增强型方法即视差程序,视差程序是人工智能程序的最新改进版。
“干吧,”坦纳说,“把皮萨罗索调出来,让他俩对话。到时候,我们就会发现你设计的苏格拉底究竟怎么样?”
远方又是一阵骚动,珍珠色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朦胧的小黑点,在微光闪烁的白色背景里犹如一块污垢、一个瑕疵。
皮萨罗索心想又来了一个魔鬼,也许和前一个一样,是个美国人,只想露出一张脸:短头发,没有胡子。可是,当这个人走近时,皮萨罗索看出他不像前一个。短而粗的身材,宽肩膀,厚胸膛,几乎秃顶了,胡子又浓又密,乱蓬蓬的,显得苍老,至少60岁,说不定有65岁了。相貌丑陋,鼓眼睛,塌鼻子,鼻孔张得大大的,脖子短得仿佛他那颗硕大的头是直接从躯体伸出来似的。穿了一件破烂的棕色薄长袍,赤着一双脚。
“喂,”皮萨罗索叫道,“你!魔鬼,魔鬼!你也是美国人吗?”
“对不起。你是说‘雅典人’吗?”
“我说的是美国人,先前那个人就是。魔鬼,你也是从美国来的吗?”
来人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