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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纪紧咬嘴唇看着守。因强忍眼泪而眼眸闪闪发亮。
「守不也有同样的遭遇吗?在学校很不愉快?世上的人都这样!」
真纪关起房门后,守告诉以子:
「从现在开始,电话暂时都由我接听吧。」
以子苦笑着说:「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呢。」
然后,她突然神情认真地说:「守,日下先生的……你父亲出事的时候,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吧。」
守心想,还不只如此呢。
「可是,父亲的事情发生时,我还很小。人家怎么说反正我也不懂。」
后来,约一个小时之内,来了两通电话。最初是歇斯底里的女人,叫嚷着交通战争什么的。
第二通有点不一样。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多谢为我干掉了菅野小姐!」
他突然如此说道,那是像咳嗽又像亢奋似的,很尖细的声音。
「尽心感谢!那家伙死得应该!」
守吃了一惊还找不到话回应时,对方就挂了电话。
什么家伙嘛。守呆呆地盯着听筒好一会儿。
过了十一点,又一通电话。
「你的声音老那么气冲冲的,会被女孩子甩掉的唷!」
是大姊大,守笑着道了歉。
「今天真谢谢你。」
「为了撕掉剪报?那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呀,后来又去找三浦把他臭骂了一顿。那家伙真把人给看扁呢,还说他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是呀,那家伙,每次不都这样,今天早上也迟到了。说是在进教室前,在正门口就被老师逮个正着,所以,他说根本不可能一早就出门去贴剪报、在黑板上涂鸦,还辩说老师是证人什么的……那不能算不在场的吧。」
守虽然喜欢大姊大爽朗的性格,不过,他曾经想过,如果她说话稍微女性化些,对她本人倒也是好事。
「不管怎么说,即使不是他本人干的,也是他的兄弟干的,我根本不在乎。倒是大姊大,你可别惹毛了他。」
「那倒不至于,三浦对我这种人不会多理会的。」
不过,有点不可思议,大姊大像是沉思过了以后才说出来:
「三浦那人,没什么内涵,不过,外表看起来很帅的吧,所以很受女孩子欢迎。篮球社团也只有他在一年级时就成为正式社员,成绩也不算差。可是,他为什么要像个不乾不脆的弱者似的喜欢欺负人呢?」
「就当作他有病,绝不会错!」
「说的也是,可能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结吧。」
道了晚安,挂掉电话以后,守想着她说的话。
三浦什么都不缺。父亲在大型保险公司工作,家庭富裕。如大姊大所言,他外表不错,也并非没能力。
只不过他太贪心了,守如此想着。三浦什么也不缺,这样的人其实有很多。然而在自己拥有十,而周围的人也拥有十的状态下,若想对周围的人显一不优越感,就只有设法拿掉对方的什么才行。若不这么做,他就无法满足。
三浦那种人——现在大多数人也是如此——如果想获得满足感和幸福感的话,无法以正面思考生活,只能以负面思考活着。
那家伙势必很愉快吧。守的脑海中浮现出三浦的脸,并自言自语着,「他纯粹只是为了自己快乐,就任意从别人身上攫取东西吧。」
大约过了凌晨十二点以后,争执声越来越激烈。
是以子和真纪。守关在自己房里,不过那逐渐升高的分贝,即使在楼上争吵内容也听得很清楚。
「我不相信!」真纪的声音哽咽着,激动得语尾都在颤抖。
「爸好可怜,妈,你认为爸是那种人吗?」
「你爸和我之间的事,不用你插嘴!」
以子大声地反驳。虽然生气着,但她比真纪冷静。
「我也相信爸不是那种没责任感的人。不过,这又能怎样?我呀,真纪,在你还包着尿布的时候就是计程车司机的老婆,车祸是怎么回事、有多不合理,比你知道的还透彻!」
「爸不是那种不看号志灯撞死人的人,也不是撒谎隐瞒事实的人。」
「对,谁跟你说不是了?」
「你不是说了吗?要去低头跟人和解,那不就表示我们不对……?」
「没办法跟你说下去了!」
楼下传来以子以手掌敲打桌面的声音。
「死了一个人,难道考虑赔偿是羞耻的事吗?再说,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为了爸,无论如何是有必要和解的。」
「我可不同意,」真纪坚持着:「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种怯懦妥协的行为,妈。」
「呵,随你!」以子放话说道。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又来势汹汹地说:
「真纪,你呀,」以子的声音开始颤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爸,你再好好想想,就只是这样吗?你该是因为爸会进监狱、有前科才觉得困扰的吧?没面子、很丢脸,不都是为了自己。依我来看,那只是自私自利的藉口!」
沉默。
真纪哇地哭了出来,守听到她跑上楼,粗暴地打开门,一切恢复了安静。
过了约莫十分钟,守去敲真纪的房门,没有回应,守打声招呼,推开一条缝。真纪坐在床上,两手捣着脸颊俯视着。
「真纪姊……」
「是不是很过份!」她发出浓浓的鼻塞声说:「就算是妈妈,有些话也不应该那么说啊。」
守靠在半开的门边,沉默地望着真纪。
「我说的话错得那么离谱吗?」
「没错呀。」
「那,妈为什么……?」
「姨妈说得也没错。」
真纪撩了撩头发,抬起脸,说:
「这种回答太狡滑了吧。」
守微微一笑:「是呀。」
「守,你怎么想?」
「我也认为姨丈不是那种会做出不负责任、违反规则的事的人。」
「我问的不是这个,问的是你父亲出事的时候……」
真纪脸颊还淌着眼泪,直视着守。
「我老爸没有辩解的余地。他的确花了公款。」
「有确实证据吗?」
守点点头。
「打击很大吧。」
守没有回答。事到如今他根本不想用言语说明当时的事,他觉得这事不知哪里混入了捏造的成份。
守无法原谅父亲的并非他花了公款,而是他后来失踪的事实。父亲将他所犯的罪像甩掉拖鞋般地轻易扔掉了,然后自己一个人穿上新鞋溜掉了。
「真纪姊,」
「什么事?」
「这件事谁都没有错。」
「谁都没有错?」
「姊姊打从心里相信姨丈,所以不想还没听姨丈解释就和解。还有,担心万一姨丈成了前科犯的心情。」
真纪眼也不眨。
「连守都这么说。」
守没有退却,继续说:「你的各种心情都是真实的,而且等量齐观。对姨妈而一言,她也应该会因为没人相信姨丈说的话,而且还被一句『若无法举证就只好认了』搪塞住,而气得内心翻腾不已吧。」
守经常想,人的内在很像双手紧握的形状。右手和左手相同的手指相互交错紧握在一起。与此相同的,两种矛盾的感情却又像紧握的双手般背对背对望着——尽管彼此都是自己的手指头。
他想,母亲也应该是如此吧。
离婚证书碰也不碰,活着的时候,不曾责怪过丈夫,也不舍弃日下的姓。不过,母亲应该是憎恨着父亲的。尽管那也许只是瞬间。
真纪站起来,从衣橱内取出小型旅行袋,开始往里头塞衣服。
「你要离家出走吗?」
「到朋友家住,」真纪微微一笑说道:「我还会回来。」
「去前川先生家?」
「不是,他和父母住一起,不可能像少女漫画的剧情一样,何况……」
她噤声不说了,守等着她想说的话,可是,真纪没再开口。
守一直送她走到马路叫计程车。回到家,以子很罕见地在起居室抽着烟。
「真纪离家出走并不稀奇,不用担心。」以子红着眼睛说着。
守决定到外面去慢跑,每晚慢跑约两公里是他的日课。
等他换上衣服下楼后,以子房间的灯已经熄了。当他通过走廊时,听到了叹息声。
和母亲的叹息很像,守心想。
注:刑事案件完成侦察程序后,必须做出处分,日本对于所犯罪名得科处罚全刑罚以下之案件,检察官得为「略式命令请求」,相当于台湾之「声请简易判决处刑」。
六
深夜。
他独自一人坐在引擎熄火、灯也熄了的驾驶座上,望着窗外。
他的车子停在运河堤防旁的桥畔。微弱的街灯映照在银灰色车体上发出微微的光亮。
他等候着。
他调查过,少年每晚会在一定的时刻慢跑。他躲在暗处,为了见少年一面。
他点燃香烟,为工让夜晚的空气渗入车内,他稍微打开驾驶座旁的窗子。微风和着运河的气味悄悄地飘入车内。
市街正孰睡着。
看得到星星。他仰望着天空,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长久以来,已忘了天上有星星这回事,正如同遗忘了自己内心还有良心这件事。
混浊的河流、低矮的房子,在小镇工厂和涂着混凝土的住宅之间,夹杂着很不协调的欧式公寓。第二栋房子忘了收晾晒在屋外的衣服,白色的衬衫和孩子穿的裤子,陪伴他似的一同没入黑暗中。
点上第四根烟的时候,等候的人来了。
少年拐过街角,以缓慢的速度跑步,出现在他的后视镜里。他急忙捏熄了烟,沉坐在座垫里。
少年的个儿比想像中还要小,现在才要开始长高吧,被淡蓝色运动服里住的姿态,在夜里的市街上看起来是登皂没有防备的,却又显得很干净悧落。
右、左、右、左,步丝毫不混乱,也不费力似的。袖子挽到手肘处,两只手规律地摆动着。
这孩子终究会成为一个好跑者。他如此想着,突然得意了起来。
脚步很轻,少年靠近了。彷如在绘本里看到的彼德潘那样,他的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