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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羽的心情显然好转了许多,她挽好衣袖,虽然有些不敢对上庄扬的眼,但显然轻快起来的手脚彰显了她此刻的心事。
那是一具被重新点燃起希望的身体,是真正应该属于年轻女孩的身体。
因为食材有限,最后一顿早饭,孙奶奶吃的相当简陋。
地瓜粥,有些干瘪的空心菜,一盘西红柿炒蛋,还有一碟土豆炖肉。
孙奶奶拿筷子的手微微发颤,尽管动作缓慢,但她吃得津津有味。
喊饿的段权也不知道是在掩盖什么,埋头扒饭的时候差点连饭碗一并吞进肚子,他吃得急,且一声不吭,也没有人和他说话。
事实上,这顿饭从头到尾,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言语在这几个人之间,倍显苍白。
直到把最后一粒米饭吃进嘴里,孙奶奶才一丝不苟地将筷子搁在碗沿上,淡淡说道:“我吃饱了,该上路了。”
段权用手背抹一抹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我送你去,小向就不一起去了。”
孙奶奶看向向羽。
向羽黯然道:“奶奶,我以后会去看你。”
孙奶奶点点头,默然地站起身。段权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走出店外。
见向羽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庄扬问她道:“不送她一程?”
向羽摇摇头,苦笑道:“我会再见到她的。你呢,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要去趟医院,去看看姚钱和贾乐。”庄扬说道。
向羽推开碗筷,“我陪你一起去。”
庄扬没有拒绝,却把筷子重新放回向羽手上,“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但是你要先把饭吃饱,不吃饱饭,你可打不过现在的姚钱,”他笑了一下,自嘲道:“我也打不过。”
向羽莞尔一笑。
庄扬和向羽来到县城最大的公立医院时已经是早晨临近中午的时间,他们俩搭乘住院大楼的电梯来到姚钱的病房门口,一路上,庄扬简短地讲述了姚钱和肖平彰的故事,也大致追溯了姚钱精神疾病的根由,向羽听得惊心动魄,心里对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更是不舍。
庄扬推开病房门,单人病房的床榻上,姚钱把自己闷在被窝里睡觉,连个脚趾头都没有露出来。病房的门窗紧紧关着,本该陪护在一旁的贾乐不见踪影。
“贾乐怎么不在?”向羽小声问道。
庄扬的视线在病房里扫了一圈,他神色骤变,大步走到病床前,一把掀开床上的被子。
被子底下正在呼呼大睡的人根本不是姚钱,而是蜷成一团的贾乐。
向羽大吃一惊。
“贾乐!”庄扬拎起贾乐的衣襟,将他猛地拽下床。
重重摔在地上的贾乐恍然惊醒,他揉着眼睛迷蒙道:“队队队长?”
“姚钱呢?”庄扬气得恨不得一掌拍醒眼前的糊涂蛋,“让你看着姚钱,人呢?”
“姚钱?诶?姚钱呢?”贾乐也懵了,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没头苍蝇似的在病房里乱转,“诶?她不是一直都在吗?她跑去哪了?”
庄扬往床头的保温瓶瞥了一眼,气道:“你是不是吃了她给的东西?”
贾乐如梦初醒,他猛拍大腿,愤愤道:“就一杯水!我就喝了一口水!他妈这个姚钱!居然算计我!”
“她伤得那么重,能去哪里?”向羽赶紧问道。
贾乐也着急道:“她那眼睛……哎呀这个小混蛋!队长,你说她现在这状态,到底还想折腾什么?”
“她能去哪?”庄扬气得攥紧拳头,眉头紧锁,“她连命都可以不要,也一定要去折腾的这个地方,还能是哪里?”
第六十八章
因为贾乐被迷晕了脑子;自己也记不清楚姚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向羽无奈之下只能出去询问护士,幸好护士言之凿凿地告诉他们早上八点半医生查房的时候姚钱人还在;这短短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姚钱就算赶到目的地;也不至于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向羽虽然如此安慰庄扬,但庄扬的神情还是难以安定;他坐在计程车里;一路上除了催促司机快开,再没开过口。
计程车很快离开县城来到市区,在弯弯绕绕的小巷里;庄扬带着向羽和贾乐,终于来到笑老板经营的那家小杂货店。
杂货点破旧的店门敞开着;但是门前肮脏的玻璃柜台后并没有笑老板一如既往的身影,那张老旧破损的躺椅上还搁着本封面泛黄的武侠小说,小说内侧露出一截锃亮的打火机。
贾乐跟在庄扬身后探头看了一眼,紧张道:“老板呢?”
“去里面找找。”庄扬绕开柜台,径直往杂货店的内间走去。
贾乐二话不说赶紧跟上。
向羽落在最后,也跟了过去。
从杂货间大门往里走不出几步便是一道被灰布帘子隔开的小门,门里的摆设向羽都记着,上回她和庄扬就是从这道帘子里将死气沉沉的姚钱带出来送往医院的,因此当向羽再见到这块灰布帘子,总觉得那上头不管是图案还是底色,统统显现出不祥的味道。
未等向羽深思出什么预兆,走在最前头的庄扬已经掀开灰布帘子,跨步而进。
下一秒,庄扬的声音从内间忽然传来,语调带着不由自主压抑后的沉稳,透出点沉沉的危险气氛,“贾乐,进来。”
贾乐立即掀开帘子,带着向羽几步蹿了进去。
内间的格局和布置和向羽两天前来过的时候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回出现在床上的人不是破布娃娃似的姚钱,而是浑身浴血的笑老板。
向羽大吃一惊,捂住嘴往后退开一步。
可即使她捂住了嘴,逼仄空间里上下翻涌的血气味还是狠狠冲入她的口鼻,熏得她头昏脑涨。
血,满视野的血,淋漓的血,暗沉的血,几乎要蔓延到向羽脚下的血。
而这些血,统统来自铁床上奄奄一息的笑老板。
笑老板的胸口上插了把匕首,此外犹然可见胸腹间血肉模糊的另几处刺伤。
这个每次出现都必然横阻在他人命运之前的高大男人忽然之间倾倒在血泊上,就像颓塌的城墙,干涸的护城河,以及被火燎烧的不破之城。
一夜哀歌。
别说从小被笑老板带大的庄扬和贾乐,就连向羽自己,都有些接受不了。
“怎……怎么会这样?”向羽喃喃问道:“……谁干的?”
庄扬抓过床上的枕巾,一把捂住笑老板胸腹上汩汩出血的几个血洞,他俯身趴在笑老板边上,轻手轻脚地将他额头上汗津津的头发拨开。
他和笑老板之间从未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是头一次,他在笑老板汗湿冰冷的头发间,亲眼瞧见底下斑斑白化的发根。
笑老板原本紧闭的双眼因为庄扬的动作而有了动静,他眼珠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皮,虚弱疲惫地看向庄扬,吃力地吐气道:“……你……来啦?”
庄扬低头看着笑老板,轻声问道:“是谁干的?白实吾还是……”他顿了一下,皱眉道:“姚钱?”
笑老板扯着嘴角费力笑道:“……白实吾的疯是装出来的,他还不至于想杀我。”
那就是真疯魔的姚钱了。
贾乐胆子小,也没经历过几次真正的生离死别,这会儿已经泪眼朦胧泣不成声了,“……呜呜呜老板……老板你怎么会打不过姚钱……姚钱那个疯子,等我找到她,我一定……我一定……呜呜呜……”
他一定要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笑老板一侧的指尖动了动,贾乐立即握住他的手,哭得涕泗横流。
“贾乐……我老了啊……”笑老板苦笑道:“……十几年前我越权夺位大开杀戒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结局……总有一天,我也会被我亲手培养出来的孩子杀死,只是过去我一直以为这个人会是白实吾,后来我猜也有可能是被我不停激怒的庄扬……”
他沉沉叹一口气,眼神飘忽,语气渺茫,“……只是我从来没想过……杀我的竟然会是姚钱……大概,她也是走上了绝境……一个被我逼着成为了杀手的保护者……”
庄扬摁在笑老板胸腹上的枕巾已经被血染得湿红,他皱紧眉头,问道:“为什么不求救?”
笑老板的这家小杂货铺开在市区街巷角落里已经十多年了,寻常街坊也不过来买点针线钮扣钉子杀虫药,谁也不知道,成天锁在这阴暗店铺后头的老男人,会是这座城市地下角落里最有名气的黑暗组织的狼王。
庄扬心底里明白,一个重伤未愈的姚钱怎么可能斗得过笑老板,就算她真有那个实力,在这个机关重重的杂货铺里,笑老板任何一个动作,都能招来组织里最顶尖的杀手老师。
姚钱根本不可能赢,除非是笑老板故意要输。
甚至,他是故意要死。
你看他即使将死,即使有一百个求救的机会,他都选择了放弃。
任身体里的血液流光,他也只是静静躺着,没有求救,没有呐喊,甚至没有抗议。
他在等死,好像已经等了许多年。
笑老板年老浑浊的眼珠子在发黄充血的眼眶里转了一圈,最后盯向庄扬,半晌,他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有些释然,又有些阴诡,“……因为……没什么好活的了……我已经找到属于我的继承者了啊……”
“……你……”庄扬表情顿时僵硬,他盯着笑老板的眼从最开始的不可思议到后来的倍受打击,再到往后的难以谅解,全被濒死的笑老板看在眼里。
笑老板抽动着肩膀的肌肉低低笑出声,但是他没笑几下,就因为身体里肆意流窜的血而呛得自己气息全乱,他好不容易抚平自己的心绪,这才用另一侧手有气无力地覆上庄扬的手,说道:“……我说过,你想要的自由,终究不是你想拿走,便拿得走的……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庄扬……你永远都只是十几年前我在火车站边上捡回来的那个小男孩,你到底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人,可是恰恰是你这样的脾性……反倒培养出了一个超出我想象的人……姚钱那孩子会成为你这一辈子的不自由,你逃脱不开的……”
“……不要再说了……”庄扬愤恨地握紧了拳头,极力克制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不要再说了,否则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