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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沙发上重重一躺,然后顺着沙发滑了下来。他看看阿瑟,阿瑟正轻声哼着歌儿。他又看看屏幕,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又看看司拉提巴特法斯。
“我们刚才飞了多远?”他问。
“大约……”司拉提巴特法斯说,“大约银河系盘径的三分之二吧。我想,粗略一点的话,是的。三分之二我想。”
“真是怪事,”阿瑟小声地说,“一个人在银河系里走得越远、越快,他所处的位置好象就越难以捉摸,而他就越是充满一种深刻的……或者说贫乏的……”
“是的,很奇怪。”福特说,“我们要去哪儿?”
“我们要去,”司拉提巴特法斯说,“面对一场宇宙远古的噩梦。”
“那你要在哪让我们俩下船?”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倒霉。你瞧,你可以带我们去一些有乐子的地方,我正在想呢。我们可以在那儿一醉方休……也许还能听点儿刺激的音乐。等等,我找找。”他掏出他的《银河系漫游指南》,链接到那些主要内容为性、毒品和摇滚乐的页面上。
“一个诅咒已经从时间的迷雾中苏醒过来。”司拉提巴特法斯说。
“是的,我知道。”福特说,“嘿,”他突然发现了一条资料,顿时容光焕发,“伊克森催卡·盖伦比茨,你见过她吗?情欲星系第六星上那位三个乳房的妓女。有人说她的快感带从她身体的四英里外就开始了。我呀,可不同意。我觉得是五公里。”
“一个诅咒,”司拉提巴特法斯说,“将使银河系陷入战火与毁灭。甚至可能令宇宙过早地走向末日。我是认真的。”他补充道。
“听起来挺糟糕。”福特说,“到时候我一定醉得厉害,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儿,”他用手指点着《指南》的屏幕,“是个超好的地方,我想我们该去这儿。你觉得怎样,阿瑟?别再念你的经了, 注意听。你要错过非常重要的东西了。”
阿瑟从沙发上挣扎着爬起来,摇着头。
“我们要去哪儿?”他问。
“去见证一个远古的夜晚。”
“是吗。”福特说,“阿瑟,我们要到银河系里找点乐子。你能接受这个建议吧?”
“司拉提巴特法斯在紧张什么?”阿瑟说。
“没什么?”福特说。
“厄运,”司拉提巴特法斯说,“来临了。”他接着说,突然间神情庄严,“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些事,给你们看一些东西。”
他走向船舱正中央,那儿难以理解地安了一个绿色金属旋转楼梯。他拾级而上。阿瑟皱了皱眉,也跟着往上走。
福特相当郁闷地把《指南》扔回自己的书包。
“我的医生说我有个畸形的公众责任腺,还有个先天缺陷的道德纤维组织。”他喃喃自语,“因此我总是逃避拯救宇宙。”
不管怎样,他还是跟在两人后面,咚咚地踏上了楼梯。
他们在楼上所见到的东西,只能用愚蠢来形容,或者说看上去很愚蠢。福特重重地摇着头,把脸深深地埋进双手,颓然靠在一株盆栽旁边,把植物挤到了墙上。
“电脑中枢区,”司拉提巴特法斯若无其事地说,“这就是飞船所依靠的所有运算进行的地方。是的,我知道他看上去有多不堪,但它其实是个复杂的四维图,画的是一些高难度的数学函数。”
“看上去真可笑。”阿瑟说。
“我知道它看上去什么样。”司拉提巴特法斯说着,走了进去。一刹那间,阿瑟的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这意味着什么?但他拒绝相信这个念头。宇宙不可能是这样的,他想,可不能这样。那样的话——他告诉自己——荒谬得简直……他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在他看来,大部分最荒谬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恰恰这次也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笼子,或者说盒子——实际上是个屋子。
里面有张桌子,很长。桌子四周摆着大约一打椅子,曲木风格的椅子。桌子上面有块桌布——脏兮兮的红白格子桌布。桌布上散布着一些烟疤,每一个的位置都是——很可能——经过某种数学运算所得的结果。
桌布表面,搁着一些没吃完的意大利菜,菜边上摆着没吃完的棍面包、没喝完的红酒,而这一切正被一些无精打采的机器人摆弄着。
一切都是假的。机器客人正在接受机器侍者、机器品酒师和机器领班的服务。家具是假的,桌布是假的,每一样食物都很适合用来做广告——比如“惊喜意式鸡肉饭”什么的——但却不是真正的鸡肉饭。
它们像是在跳集体舞——有着复杂的流程,包括看菜单、送帐单、掏钱包、翻支票夹、签信用卡、看手表、用铅笔和餐巾纸,看上去无限接近一种暴力行为,但从未逾越限度。
司拉提巴特法斯匆匆走进去,然后和领班聊了起来,很悠闲的样子。这时,一位机器客人动作隐蔽地溜到了桌子下面,用眼神向几个女孩暗示着他要对某些家伙做些什么。
于是司拉提巴特法斯坐到那个空位上,朝菜单锐利地瞟了一眼。整个饭桌周围的流程,仿佛一下子加快了速度。争吵爆发了,人们似乎想在餐巾纸上证明点什么问题。他们互相愤怒地挥着手臂,试图去查看彼此的鸡肉。侍者送上帐单的速度,变得比人类力所能及的更快,甚至比人类能看清的更快。速率不断上升。不久,一种奇特而持续的文雅举止重又出现在人们身上。几秒钟之后,大家似乎突然达成了一致意见,全新的氛围又充盈在飞船里了。
司拉提巴特法斯步出玻璃屋。
“意馆数学①,”他说,“超科学领域迄今为止最强大的计算机动力形式。来,到‘信息幻影屋’里来吧。”
【① 意馆数学:原文bistromathics,是作者生造的词语,由bistro(意大利式饭馆)和mathematics(数学)拼成。——译者注】
他大步向前,两个困惑的家伙尾随其后。
第七章
意馆数学驱动,是一项全新的星际远距离穿越技术,它避免了非概率因数所带来的危险性。
意馆数学驱动是一种革命性的思维方式,即对于数字行为的全新理解方式。就好比爱因斯坦发现,时间不是绝对的,它决定于观察者的空间运动;空间不是绝对的,它决定于观察者的时间运动。同样地,人们现在认识到,数字不是绝对的,它决定于观察者在餐厅的运动。
第一个非绝对数字,是预留座位的人数。它会随着前三个订餐电话的内容而变化,而与实际到场的人数没什么联系,也与中途从演出/比赛/派对/特约音乐会过来的人数没什么联系,也与那些看到某个人来了而离开的人数没什么联系。
第二个非绝对数字,是约定的到达时间,如今已被公认为最古怪的数学概念之一。它是个互斥可逆数。这个数,其实只有在它作为别的数时才存在。换句话说,约定的到达时间,就是任何一位客人都不会在那时到达的时间。互斥可逆数如今在数学的多个分支学科发挥重要作用,包括统计学、会计学等,同时也为“别人的问题作用场”提供基本算法。
第三个、也是最神秘的非绝对性现象,存在于以下四者的相互关系之中:帐单上的条目数,每一条目的费用,餐桌上的人数,以及每人准备付的钱数(真正带了钱的人数,只是这个问题下面的一个亚现象)。
如此繁杂(而又时常发生)的大问题,却在多少个世纪里完全不为人知。这是因为,没人重视它。人们总是将其归结为礼貌、粗鲁、小气、炫耀、疲倦、激动或是迟到的结果,并在第二天早上彻底忘了这件事。他们从未在实验室条件下测试过,当然,这些问题从不在实验室发生——至少不会在声誉良好的实验室发生。
直到便携式电脑的问世,这个惊人的真理才最终被揭露出来,即:
餐厅帐单上的数字所遵循的数学法则,与宇宙中任何地方任何纸张上所写的数字都不同。
这一事实,在科学界掀起了一场风暴。它彻底引起了一场革命。在好多高级的饭馆举行了好多次数学研讨会,甚至于,当其中好多当代最最聪明的人死于肥胖和心脏病时,数学学科的发展一下子倒退了好几年。
尽管如此,渐渐地,这一理论开始被人们接受了。最初,这样说的确很惊人、很疯狂、很过分,特别是如果有人在大街上说着:
“哦,是的,我早该告诉你的……”云云。后来,人们发明了“交互主观体系“这样的说法,于是大家都习惯于此,也就放松下来了。
曾经有一拨僧侣,老在大型研究所附近晃悠,唱着一些奇怪的圣歌,大意是说、宇宙不过是其自身想象的产物罢了。最后他们获得了一个街头表演许可证,然后就离开了。
第八章
“在太空旅行的时候,你瞧……”司拉提巴特法斯一边调整着“信息幻影室”里的设备,一边说,“在空间旅行的时候……”
他停下来,看着他俩。
当你经历过“电脑中枢区”那可怕的视觉冲击后,信息幻影室将是一种愉悦的安慰。这儿什么也没有。没有信息,没有幻影,只有他们三个、白色墙壁以及一点儿小小的设备。看上去,司拉提巴特法斯还没有找到它们应该插在哪儿。
“嗯?”阿瑟紧张地问道。他对司拉提巴特法斯的紧张感同身受,但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什么?”老人问。
“你刚才说的?”
司拉提巴特法斯严肃地看着他。
“数字,”他说,“很可怕。”他继续寻找插头。
阿瑟点点头,作睿智状。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这毫无作用,于是还是决定问个“为什么”。
“在太空旅行的时候,”司拉提巴特法斯重复道,“所有的数字都很可怕。”
阿瑟再次点点头,然后转向福特求助。但福特正在练习郁闷,显然他做得挺好。
“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