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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日晚间,爱国学社的老师叶浩吾见章太炎的房间还亮着灯,急来敲开门,说:“还不快走,巡捕抓人,名单上有你。”章太炎说:“不走,章太炎岂怕人抓。”叶浩吾说:“还是逃走好,留存此身以有后待。”章太炎不耐烦了,怒道:“抓便任他抓,逃走的不是英雄好汉!”叶浩吾无法,又出去了。
第二天,租界巡捕房倾巢出动,分赴爱国学社与《苏报》社抓人。陈范此时已带家小转移了,欲备着逃往日本。章士钊逃在一个老乡家里躲避。邹容、张继躲在虹桥一天主教牧师的家里。吴稚晖也早躲起来了。章太炎却昂然坐于寓所,任谁劝也不走。巡捕入门时,章太炎端坐不动,以手自指,说:“要抓章太炎,本人便是。”巡捕们一拥而上,抓了他便走。
章太炎被抓到巡捕房先暂押候审。同时被抓的还有守《苏报》社的钱保仁、守爱国学社的徐敬吾。章太炎见邹容不在,说:“我这个把弟写《革命军》,何其大义凛然,岂可临事脱逃,太无英雄气魄了!”
过了几天,章士钊、张继听说捕人名单上没有他俩,便来巡捕房探望章太炎。章太炎说:“我已弄清楚了,吴稚晖向狗官俞明震告密,巡捕房这才签票抓人的。”
章士钊张继不大相信,但也不好多说,便安慰他耐心在内,待他俩设法营救。章太炎却大笑说:“不用营救,洋人敢把我怎样,就是审判,难道我章太炎不会讲道理吗!”然后问起邹容的情况,张继说了。
章太炎就说:“小弟邹容推我为东帝,自己欲作西帝,如今脱逃而走,不是让吴稚晖之辈小看了嘛!”于是写了个条子,招邹容来投案,并叮咛张继章士钊一定要把条子送到。
张继章士钊看罢章太炎,又往虹口见邹容。邹容见了章太炎的条子,决绝说道:“大哥招我,没什么可犹豫的,我投案去就是。”于是毅然出了大门,往租界巡捕房而去。
上海的各大报纸对章邹钱徐四人的被抓大肆报道,为他们鸣冤叫屈,向租界当局施压。半个月后,租界会审判章太炎邹容无期徒刑,消息传出,海内外舆论为之哗然,纷纷谴责租界当局,租界各领事协商后再审,判章太炎监禁三年,邹容监禁二年,钱保仁、徐敬吾无罪释放。
审判完毕,押章太炎、邹容到上海提篮桥监狱服刑,提篮桥监狱俗称西牢。章、邹两人带形具被押上汽车,开往提篮桥。一路上,市民蜂拥来看。章太炎于车上笑顾左右,吟诗曰:“风吹枷锁满城香,满城争看员外郎。”但汽车开得极快,市民们还没看清章邹两人的模样,车就已经过去了。大家啧啧遗憾,说这两人是大大的英雄,敢骂皇帝朝廷,巡捕来抓也不怕,真是豪杰之士。
章、邹入狱之后,《苏报》随即也被查封了,后世遂将两事并称,叫做《苏报》案。
《苏报》案后,吴稚晖经香港去了欧洲,陈范一家跑到了日本,钱保仁不知去向。章士钊和张继却没有走,二人又筹划办《国民日日报》,以接替被封的《苏报》。此时留日学生陈独秀也从日本回到了上海。章士钊张继便相邀陈独秀一同办报,陈独秀就与他们一起奔波起来,不长时间,《国民日日报》就在英租界的昌寿里开张了。反满革命的文章还是不断,鉴于《苏报》案的教训,这次他们的论调舒缓多了。但内容新颖,时评又精当准确,发刊不久就风行一时。张继主管发行,干得有滋有味。章士钊、陈独秀则既写稿、又校对,辛苦殊甚,常常和衣而眠,弄得身生虮虱,好在不久又来了苏曼殊、刘思培等人加盟,报纸的人手才慢慢拉得开了。此时蔡元培也从青岛回来,办了一个《警钟日报》宣传革命。爱国学社此时已经风流云散了。
章士钊一日因晚上加班写稿,早上倦怠晚起,正睡得香甜,忽有人“咚咚”敲门。章士钊嘟哝着起身开门。门开处,一个身材魁梧、脸盘阔大、上唇满是黑硬短须的人闯了进来。章士钊一惊,那人却哈哈大笑,叫着章士钊的字说:“行严,不认识我了?”
章士钊仔细一看,来人的却是分别了几年的同学黄兴,大喜下与他拥抱。黄兴伸出粗壮的胳膊,将章士钊凌空举了起来,然后又缓缓放下,笑道:“快倒水来喝,然后与你商量大事。”
黄兴,字克强,湖南长沙人,与章士钊同乡。两人曾同时在武汉的两江书院上学,那时候黄兴是书院的风云人物,文才武略俱备,尤其一手“乌家拳”打得出神入化,因而极受同学的尊崇。章士钊当时是典型的白脸书生,不过,文章却写得妙极,被同学公认为才子。此后,黄兴被官派日本留学,章士钊则考到了江南陆师学堂,两人便再没见过面。黄兴前一阵子在日本为留学生组织的义勇军作射击训练,可不久义勇军就被日方强令解散。参加义勇军的学生知日方此举乃是应清廷的要求而为,于是对满清怒恨愈甚。黄兴遂与义勇军中的激进分子杨笃生、陈天华,纽永健等人又组建“军国民教育会”,主张暴力反满。“军国民教育会”的活动极其秘密,在日本确定了反满宗旨之后,即派遣会员回国实施计划,以暴力、暗杀等各种手段颠覆满清。黄兴此次便是准备回国实施武装起义的。
二六 谁说枷锁无香,最难得相见欢(3)
章士钊与黄兴说了些两江书院的旧事,当下便问:“在日本留学了几年,如今你回来有何打算?”黄兴说:“也不瞒你,我现在想着真正干一回了。你们这些文人,写写文章骂满清,可满清有兵有将,骂不倒,须得真刀实枪的和他们干才行。我想着回长沙联络人手,你干不干?”
章士钊惊道:“你发疯了,我知道你有武艺、功夫好,可国人大部分尚未苏醒,靠少数人怎能干得起来,还是先搞宣传启蒙,等大部分人都觉醒了,那时候便可一举成功。”
黄兴大笑,说:“早有人觉醒了,并且真干起来了。我前几天就到了上海,见到了你翻译的《三十三年落花梦》。孙文不是早就走此道了吗?”
章士钊摇头,说:“孙文精神可嘉,但革命要成功谈何容易!国内民智未开,思想保守愚昧,你要搞,估计响应的人不多。”
黄兴说:“不要紧,我寻思着先在长沙谋个差事,然后四处联络,广结豪杰,再寻机起事,闹他个天翻地覆,即使不能一举而灭满清,若能割据两湖,徐图北进灭清,也很不错了。”
这么一说章士钊也兴奋起来。两人说了半天,忽感肚子饿了。章士钊便说:“好了,先不说这些,同学聚一次不易,我请你去喝酒如何?”
黄兴笑眯眯说:“好啊,那便叨扰你一次吧。”
两人出了门,顺小弄朝大街上走,刚到弄口,一个身形瘦小、面貌黝黑的男子却从街上朝小弄急拐,瘦小的身躯和黄兴一撞,那人踉踉跄跄跌退几步,便要摔倒。黄兴一个箭步抢了上去扶住他,说声“对不起”,那人也不生气,手拉着肩上的旧包袱,两眼骨碌碌在黄兴章士钊身上转来转去的看。章士钊觉得奇怪,拉了黄兴一把,抬脚便走。不料那人却张开双臂拦住他俩,说:“且慢,且慢。”
黄兴以为他要寻隙滋事,不由恼将起来,提起拳头,怒道:“你待怎样?”却看那人颇有些斯文气象,不像讹人钱财的流氓无赖,拳头于是放在胸前不发。
那人朝他俩微微弯一弯腰,睁大眼睛问:“敢问两位,谁是章士钊?”
章士钊愕然,问:“你是谁?找他干什么?”
那人笑眯眯说:“兄弟我是长沙明德学堂的胡子敬,慕名来访,一为同乡之谊,二有要事相求,经人指点才寻到这里,看两位西装洋服,想来必定有一位是章士钊先生了。”
黄兴章士钊忙拱起手,说“久仰久仰”,章士钊说:“胡校长大名,近来在下时常萦回耳边,可惜缘吝一面。这样吧,一同去吃饭,边吃边谈可好?”
那叫胡子敬的连连点头,说:“很好,很好,这顿饭我请客。”
原来这胡子敬名叫胡元倓,也是湖南人,前几年也去日本留过学,看见日本的富盛繁华,认为这一切都是教育发达所致,于是回国后发大誓愿,要兴办教育,为强国富民培养人才,可是他没有钱,便去找荣休在长沙城的龙侍郎商量。龙侍郎虽然年龄大了,却很有新思想,热心帮忙,听了胡子敬的想法,当即拿出二千大洋作开办费。胡子敬租好了地方,又四处延请有学识的人来做教师,人家要是不愿意来,他就死缠硬磨、苦苦哀求,甚至当众下跪,弄得人家下不来台,只好答应。为请数学老师陈荣生,他跪过一次,当时长沙城议论纷纷,大赞胡子敬的精神,下跪延师一时传为佳话,胡子敬也因此而名声鹊起。不过,他的学校越办越大,经费经常拮据,胡子敬就到处寻人募捐,募捐的钱多了,学校就更大了,资金就更紧,所以胡子敬老是东跑西颠,找人筹钱。
章士钊知道这些,所以听见他要请客,就说:“胡校长一向捉襟见肘,今日难道发财了?”
胡子敬笑道:“前几天我找上海的道员袁树勋募捐,连去几次他都不肯施舍,亏得今日他府上人多,我心急无奈,就当众直挺挺的跪下求他,袁大人无奈,要保全面子,就助了我一大笔钱。我可以给学生们建一个实验室了。”
黄兴笑道:“胡校长,钱来得如此艰难,你该好好珍惜才是,何必请章先生这等穷酸文人?”
胡子敬嘿嘿一笑,又版起脸说:“我不会白请他的,他必须帮我一个大忙才行,老胡的算盘精着呢。”
三个人说着话,信步走到了一家小酒馆门前,坐下后点了酒菜,章士钊顺带将黄兴介绍给胡子敬。哪知胡子敬一听黄兴的名字,满脸兴奋激动,急得站起来就向黄兴打躬作揖。黄兴不知所措,急忙还礼。胡子敬大笑哈哈,说:“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