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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他们可不是这样跟我讲的,他们说——”
“滚他们的蛋!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管。喂,特拉斯克,你想不想听个笑话?”他从桌面上把身子探了过去,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
“当然,当然,”特拉斯克说,努力装出殷勤的样子。
“那好。笑话是这样的:琼斯太太的丈夫往体重磅秤里放了一分钱,出来的是一张算命卡片。琼斯太太看着这张卡片说:‘喂,乔治,这上面写的是:你为人很圆滑,聪明,有远见,勤奋;而且对女人有吸引力。’说完,她把卡片一翻,补充道:‘不过,你的体重却叫他们称错了。’”
特拉斯克笑了起来。不可能不笑。笑话的妙处在意料之中。可是梅耶霍夫信手拈来。把那位女士的轻蔑语调表达得恰到好处,同时他脸上的皱纹形成的神态维妙维肖,正好与他的语调合拍,表演得十分逼真。这一切无法不使那位政治家捧腹大笑。
梅耶霍夫厉声说:“有那么可笑吗!”
特拉斯克一下子严肃起来:“对不起。”
“我问的是:有那么可笑吗?你到底为什么发笑?”
“咦,”特拉斯克答道,努力想把话说得合情合理,“您最后一句把前边那一席话都推翻了。突如其来——”
“问题在于,”梅耶霍夫说,“我所要勾画的是一个受妻子凌辱的丈夫;他们的婚事是个失败。妻子相信自己的丈夫一点美德也没有。可是你,位居然还笑。你要是那个丈夫的话,你笑不笑?”
他等了一下,沉思着,随后又说:“特拉斯克,你再听听这个:亚伯纳尔坐在妻子的病榻旁,禁不住泪流满面。这时他的妻子用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仰起身来,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
“‘亚伯纳尔啊,’她无力地说道。‘不仔悔我的过失,我不能去见上帝。’“‘现在还不到时候,’丈夫喃喃地说,痛苦万状。‘现在还没到那时候,亲爱的。你躺好了,休息休息吧。’“‘不行啊,’她喊道。‘非说出来不可,要不然我良心上过不去一亚伯纳尔,我曾经对你不忠实。就在这房子里,不到一个月前——’“‘亲爱的,你安静点,’亚伯纳尔安慰她说。‘我全都知道。
要不然我给你下毒药干嘛?’”
特拉斯克想尽量处之泰然,但并没成功。他想抑制自己,不去发笑,但难兔还是咯咯笑了一下。
梅耶霍夫说:“哼,原来这也可笑。通奸、谋杀,这多可笑啊!”
“哎,可是……”特拉斯克说。“可是也有人写过书,分析过什么是幽默啊。”
“说得不惜,”梅耶霍夫说。“这类书我也看过不少。不仅如此,我还把它们读给‘万能虚空’听了。话说回来,写这种书的人也只不过是乱猜而已。有的说,我们之所以发笑。是因为我们觉得自己比笑话中的人物强百倍。有的说,是因为忽然意识到这里有不协调的东西,或是因为突然摆脱了紧张而轻松了一下。再不然就是因为对一些事物突然有了新的解释。
有没有什么简简单单的原因呢?不同的笑话使不同的人发笑。还没有一则笑话带有普遍性。有的人,什么笑话也不能使他们发笑。然而,最重要的或许是:唯有人这种动物才真正有幽默感。人是唯一会发笑的动物。”
特拉斯克突然说:“我明白了。您在试图分析幽默。这也就是为什么您在向‘万能虚空’传递一系列笑话。”
“谁告诉你的?……算了,算了,是惠斯勒。我想起来了。
我被他突然发现了。不过,你想怎么样?”
“没事,设事。”
“我有权往‘万能虚空’的一般知识中增加东西,爱加什么就加什么,我也有权爱问它什么问题就问什么——你没异议吧?”
“不,不,当然没有,”特拉斯克连忙回答说。“实际上,我本人毫不怀疑,这会替心理学家们分析他们极感兴趣的课题开辟道路。”
“哼,也许会。不过,有比一般分析幽默更使我困惑的东西,这东西更要紧。我有个具体的问题要问,实际上,有两个问题。”
“是吗?什么问题?”对方会不会回答他,特拉斯克心中没数。他要是不愿意说,也没法逼他说出来。
可是梅耶霍夫却说:“第一个问题就是:笑话的起源是什么?”
“什么?”
“笑话是谁编的?告诉你说,一个来月前我花了一个晚上和大家互相讲笑话。我讲的最多,而那帮笨蛋就知道笑。这和往常情况一样。也许他们真觉得那些笑话的确可笑,也许他们只不过是哄我。不管怎么着吧,有个家伙竟然放肆到拍拍我后背说:‘梅耶霍夫,我认识的任何十个人,加起来也说不了你那么多的笑话。’“我知道他这话对。不过,它却也使我浮想联翩。我真不知道我这辈子讲了有几百个还是几千个笑话,不是这时候讲的,就是那时候讲的。但是,实际上,没有一个是我自己编出来的,连一个都没有。都是我听说的,重复的。我在这里的唯一贡献就是把笑话重讲一遍。首先说明,这些笑话,我如果不是听别人讲的,就是看来的。可是,不管是听来的还是看来的,它们也都不是来源于我自己的创造。我至今从来没遇见过一个人承认他编过笑话。总是说:‘嘿,那天我听到了非常可笑的笑话,’或是‘近来听到什么有意思的笑话了吗?’“所有的笑话都是老的!所以笑话反映的是社会上落后的一面。举个例说,有的笑话内容讲的是晕船,可是在今天,晕船完全可以避免,没有什么人再晕船了。再不然讲的是给人算命的体重磅秤——就象我刚才给你讲的那个——而今天只有在古董店里才能找到这种机器。好了,那么,笑话到底是谁编的呢?”
特拉斯克说:“这就是你要寻找的答案吗?”他真想说:上天啊,有谁会关心这个呀?但他还是把这念头压下去了,大师提的问题总是有意义的。
“当然啦,我想找的正是这答案。你得这样看问题:笑话光老还不够。笑话要叫人欣赏,那非是老笑话不可。要紧的是,笑话不能是独创的。有一种幽默是独创的,或者可以说是独创的。那就是双关语。我听到过一些双关语,都是当场现编的,有的还是我自己编的。可是这种双关语总不能惹人发笑。也不应当发笑。应当叹息。双关语越好,叹息声就越大。
独创的幽默的意图不在于引人发笑。为什么呢?”
“我可以肯定我不知道。”
“那好。让我们知道知道吧。我已经把幽默的概况给了‘万能虚空’,凡我认为应当给的,全给了。现在我正精选一些笑话给它。”
特拉斯克不由得对这感兴趣了。“精选的?怎么个精选法?”他问。
“我也不知道,”梅耶霍夫说。“我觉得合适就行。你别忘了,我是大师啊。”
“那当然,当然。”
“有了这些笑话,有了幽默的基本概况,我对‘万能虚空’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叫它追踪笑话的来源,如果它办得到的话。
既然惠斯勒已经知道了,既然他也认为有必要就此向你汇报。
那么就叫他后天到分析室来。我有活儿叫他干。”
“那当然可以。不过,我能来参加吗?”
梅耶霍夫耸了耸肩。特拉斯克来不来参加,显然对他无所谓。
梅耶霍夫把那一组笑话中的最后几个精选了又精选。究竟怎么才是精选,他也说不清。总之,他脑子里有过成打的可能性,考虑来考虑去。对每一个可能性他都反复实验过,以期获得富有意义的特性,而对这种特性,他又很难下什么定义。
他讲道:“石器时代的穴居人恶哥看到他的伴侣哭哭啼啼地朝他跑来,她身上的豹皮裙散乱着。‘恶哥,’她神色慌乱地喊道。‘得想个什么办法,快点。剑齿虎钻到我母亲的洞穴里去了!快想点什么办法啊!’恶哥哼了一声,拣起了他那截啃够了的野牛骨,然后才说:‘干嘛要想办法呢?谁他妈的在乎剑齿虎出了什么事?’”
说完,梅耶霍夫便提出了他那个问题,然后把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他已大功告成。
“我根本没看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特拉斯克对惠斯勒说。“他把他干的事全对我说了,一点也没迟疑。事情显得有点奇怪,不过还合法。”
“那一套是编给你听的。”
“就算是这样。光凭印象我不能去干涉一位大师。他看起来有点怪。可是,大师们都有点怪,那是公认的嘛。不过我并不认为他精神不正常。”
“动用‘万能虚空’去寻求笑话的起源——”高级分析员喃喃地说。“难道这还不算精神不正常?”
“我们怎么知道?”特拉斯克有点不耐烦地说。“科学已发展到这种地步,要问的有意义的问题全是一些可笑的事。一切实用问题早就被人想到过,探讨过,也得到了答案。”
“你怎么说也没用。我还是心里不安。”
“完全可能。不过,惠斯勒,咱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我们去找梅耶霍夫,一旦‘万能虚空’有所反应。你就对它的反应作出必要的分析。至于我个人嘛,我的工作就是搞繁琐的事务性工作。老天爷,象你这样的高级分析员除了搞分析之外还应当于些什么;我连知道也不知道。这对我来说,也根本无伤大雅。”
惠斯勒答道:“事情够简单的了,象梅耶霍夫这样的大师提出问题后,‘万能虚空’就自动地把它转换成量与运算。构成‘万能虚空’的大量元件是那些把字词转换成信号的必要的机械。‘万能虚空’给予的答案也表现力量与运算。但是它并不能把这些东西再转换成文字,最简单的例行案例除外。解决这种一般的再翻译问题,那非设计出比这个大四倍的计算机不可。”
“我明白。这么说,你的工作就是把这些信号再转换成文字?”
“对了,我,还有其他的分析员。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