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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没时间说别的,当务之急是找地方躲藏,」埃勒里嘶哑着说,「这所房子已有一百多处起火,现在就是有千军万马也扑不灭了。山墙上还是要浇上几桶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大火的背景下还指手画脚的样子,不禁自嘲地笑出了声,「地下室——地下室在哪儿,看在上帝的份上?没有人知道地下室在哪儿吗?天呐,真傻了吗,你们!说呀,真没人知道?」
「地下室,」他们顺着他的语气重复他的话,痴呆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脸上,就像是头一次看到白人的非洲部落民。
「地下室。」
「楼梯后面,」泽维尔夫人说话时牙关打战;她的衣服已在肩膀处撕开,乌黑的双手遍布伤痕。
「噢,赶快,赶快。」
人群拥入走廊,泽维尔夫人在通向楼上的楼梯后面打开一扇厚重的门。人们推挤着往门里去,唯恐落在后面。
「爸,」埃勒里平静地说,「过来。」
警官用颤抖的手抹了一把没有血色的嘴唇,迈动双脚跟上来。埃勒里又通过已有呛人的烟尘弥漫的走廊来到了厨房里,手忙脚乱地把壁厨中的东西收拾到一块。又找到一些锅碗。
「把它们都装满,」他咳嗽着指挥着父亲,「抓紧时间。我们需要水。大量的水。谁也说不准要在底下呆多久……」
他们满怀满抱地拿着这些东西再次穿过走廊。
在地下室门口埃勒里叫道:「霍姆斯!史密斯!把水拿下去!」不等应声,他又转回厨房。
来回六趟,把能找到的大容器都装满——铁皮桶,罐头盒,洗菜盆,热水壶,还有各种叫不上名称的器皿。最后,当警官已下到凉爽的地下室之后,埃勒里站在门口冲下面的人叫道:「有人把食物包拿下去了吗?」
「我拿着呢,奎因,」霍姆斯医生答道。
埃勒里用力把门关上:「你们女人谁能给我一块布。」
安·福里斯特出现在埃勒里身旁,在黑暗中,她从身上扯下来一块什么。
「我想——我也许不再需要它了,奎因先生。」她说,尽管她的话音含笑,但声音发颤。
「安!」霍姆斯医生叫道,「不用撕!可以用包裹布……」
「太迟了。」她说,似乎还想笑,但已带上哭音。
「好姑娘!」埃勒里小声说。他掀起那块衣料,把它撕成条,开始往门缝里塞。再站起来时他用胳膊搂住姑娘的光肩膀,朝下面的房间走去。
霍姆斯医生拿一件气味不佳的卡其布外套等着他们。
「在这里现发掘出来的,博恩斯的一件冬衣,「他哑着嗓子说,「安——对不起……」
高个姑娘哆嗦着把外套披在肩上。
埃勒里和霍姆斯医生俯身在那个飞行员抛下的包裹上,一层一层地把它打开。易碎的药瓶都被厚厚衬垫包着,有抗菌剂、奎宁、阿司匹林、药膏、吗啡,还有注射器、胶带、药棉、绷带。其他的都是食品——三明治,整条的火腿,长面包、果酱、巧克力和装在保温瓶里的热咖啡……
两个男人把食物分成小份分发出去,有好一会儿,屋里除了大口咀嚼的声音没有别的动静。热咖啡在大家手中传递着。食物在口中停留得很久,都在慢慢品味。每个人的脑子大概都有这样的想法:这也许是在世上最后一顿晚餐了……最后,嘴里已再没有什么可嚼的了,埃勒里小心地把吃剩下的东西收拾起来,再放进包裹里。自己身上满是伤痕的霍姆斯医生手里拿着消炎药,一声不响地在人群中走动,替他们清理伤口,包扎。
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他这才坐在一个破旧的蛋箱上,把脸埋在双手中。
这是一间煤室,地板上有一个旧木箱,大家都坐在箱子上。头顶上一盏昏暗的灯。外面火场上的声音仍然可以听到,而且越来越近。
当一连串像是爆炸的声音传来时,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是车库中的汽油,」警官小声说,「车没了。」
没人答茬。
博恩斯站起来,消失在暗处,待会儿,他回来了,喘着气说:「地下室的窗户,我已经用铁家伙和大石头堵住了。」
没人答茬。
他们就这么坐着,沮丧、消沉、疲乏,不管是想哭,想叹,都没有力气了,一动不动地呆望着地板……等着最后的结局。
19 奎因的故事
多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不知道也不关心。在这明暗不变的空间里没有日夜。头顶上那盏灯既是太阳又是月亮。
他们坐在那里,像是变成了石头,要不是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会让人觉得只有自己还活着。
埃勒里的脑子里翻腾得厉害。从生到死,他想了个遍;一会儿是对往事的回顾,一会儿是对未来的展望。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又开始回来咀嚼他的心,并且让每个脑细胞都不得安宁,想停下来都不能。这同时,他想到人的思维如此的混乱和不稳定,不禁哑然失笑:明明面对着更迫切的危机或更大的灾难,却固执地搅和在相对不那么要紧的问题里难以自拔。凶手是谁对一个自身难保的人真那么重要吗?
这不合逻辑,太孩子气了。眼下他应该为自己的安危祈祷;而他现在却在为已故人担忧。
没办法,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自我谴责,干脆全身心地投入对谋杀案的思索之中。其他的一切先抛到一边;他闭上眼睛,任自己的思绪纵横驰骋。
等到他再睁开双眼时已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永恒,一切都没有变。双胞胎依偎在他们母亲的身边。泽维尔夫人靠在一个货箱上,头抵着水泥墙面,眼睛闭着。霍姆斯医生和福里斯特小姐仍然肩并肩地挨坐着,没有移动。史密斯蜷伏在一个旧箱子上,头低着,裸露的胳膊垂在两条肥腿之间。惠里太太躺在煤堆上,用手臂遮着眼睛;博恩斯坐在她旁边,交叉着腿,眼睛眨也不眨地目视前方,活像个雕像。
埃勒里打个冷战,伸了伸胳膊。坐在他旁边的警官也劝了动。
「怎么?」老人小声说。
埃勒里摇摇头,费劲地站起来,走上通向门口的台阶。
别人也都动起来。神情木然地望着他。
走到最顶上一个台阶,他坐了下来,拿掉一条塞门缝的布。一股浓烟立刻让他闭上了眼睛,连声咳嗽起来。他赶快再把布塞上,摇摇摆摆地又走下台阶。
他们都在听,听上面的大火在呼呼地燃烧。现在就在他们的头顶上燃烧着。
卡罗夫人开始哭泣。双胞胎不安地挪动着,紧紧抓住她的手。
「上面的情况是不是——更糟了?」泽维尔夫人大声问。
他们都闻到了——是更糟了。
埃勒里挺了挺腰板:「注意了,」他粗着嗓子说。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他这里,「非常不幸的是,我们已经踏入鬼门关。我也说不好人在这时候应该怎么做,在最后的希望也已经破灭的最后关头,但我知道这样一点:我可不想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去了。像个闷葫芦一样憋死。」他顿了顿,「你们知道,我们时间无多。」
「啊,住嘴吧,」史密斯咆哮道,「你的那套我们听够了。」
「我不这样看。至于你,我的老朋友,恰好是那种死到临头也不知道该动动脑子的人。好在你还记得你有足够的理由活着出去。」——史密斯眨眨眼,垂下目光——「事实上,」埃勒里咳嗽几声,继续说,「你现在选择的是参与到对话中来,那好啊,我急于想弄清的神秘事件和过于肥胖的阁下还是有关系的。」
「和我?」史密斯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是的,是的。你看,我们在做最后的坦白,而我有理由认为,你在去见你那位视觉器官多少有些毛病的上帝之前,心胸间还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坦白什么?」胖男人梗着脖子,不服气地问。
埃勒里小心谨慎地看一看其他人。他们都坐直了,听着听着来了兴趣:「坦白讲,你压根就是一个恶棍无赖。」
史密斯作势要站起来,拳头都攥紧了:「怎么,你……」
埃勒里跨步来到他的面前,把手放在男人多肉的胸脯上一推。史密斯摔在他刚才盘踞的那个木箱上。
「你想怎么样?」埃勒里居高临下对他说,「咱们在这最后的时刻是不是还要像野兽一样打一架,我的史密斯老伙计?」
胖男人舔了舔嘴唇。然后他猛地抬头,挑衅地叫道:「好吧,为什么不?反正再过一会儿大家都要变成烤肉。我是敲诈了她。」他满不在乎地把嘴一撇,「那也比你现在干的事强得多,你这该死的爱管闲事的家伙!」
卡罗夫人已经停止了哭泣。她坐得更直一些,平静地说:「他敲诈了我16年。」
「玛丽耶——别,」福里斯特小姐乞求道。
她摆摆手:「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安。我……」
「他知道关于你儿子的秘密,对吧?」埃勒里问道。
她倒抽一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这也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他苦笑着说。
「他是他们出生时在场的医生之一……」
「你这肮脏的肥猪,」警官怒吼着两眼冒火,「我真想把你那张肥脸敲烂……」
史密斯用不大的声音回了句嘴。
「他因玩忽职守,在名誉扫地的情况下丢了差事,」福里斯特小姐恨恨地说,「他尾随我们来到泽维尔医生这里,想方设法单独会见卡罗夫人……」
「是的,是的,」埃勒里叹息道,「剩下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他看了看斜上方的那扇门。他意识到,现在唯一可以的就是一刻不停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只要不想头顶上那可怕的大火,一切就都好办,「我倒愿意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他说。
「故事?」霍姆斯医生问。
「它说的是我所碰到过的最愚蠢的障眼法。」埃勒里坐在最低一级台阶上;他咳嗽几声,通红的眼睛炯炯有神,「在我的小故事开讲前,有没有什么人,比如说史密斯,先要做个告白?」
有的只是沉默;他仔细观察他们的脸,一个挨一个,不急不忙。
「我明白了,要顽固到底。那么好吧,我也要把我这最后一点时间用在我的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