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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了对不起。失败了、失败……失败作品!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妈妈放开我,伸手摸我的头。温柔地抚摸我的妈妈。妈妈脸上的表情非常悲伤。
“我失败了,对不起……”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不是失败作品!我不是失败作品!
温暖的东西溅到脸上。
血、血、血、这是妈妈的血。……我刺到妈妈了?
妈妈纤细的身体就这样滚下楼梯。
等等、妈妈!不要抛下我!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带我一起走啊。
*
白色墙壁上映出的影像总是在这里结束。这个愚蠢的少年到底是谁啊!为什么我好像了解这个少年的心情呢?
对了,刚才有个说是我姐姐的人来过,在房间外面跟我说话。
“小直什么也没有做呢。只是在做恶梦而已。”
她叫我“小直”。用跟影像里那个愚蠢的少年同样的名字叫我让我感到不爽。只不过要是我真的叫做“小直”的话,恶梦就是那段影像啰。
这样一来这就是梦……
是梦的话就快点醒来,吃完妈妈做的培根炒蛋,好去上学了。
第五章 信奉者
遗书
幸福就像虚无缥缈的肥皂泡泡。——国中二年级男生的遗书用这句破题会不会太恶心了点?
唯一爱的人弃我而去的那天晚上,要洗澡的时候发现连沐浴精的罐子都空了。人生就是这样。我没办法只好在沐浴精的瓶子里灌了足够洗一次分量的水,用力摇晃,半透明的瓶子里充满了小小的泡沫。
那个时候我就想,这就是我。稀释了一无所有的空壳中仅存的幸福残骸,变成满满的小泡沫。即使知道这全是空洞的幻象,但总比一无所有要好。
八月三十一号。今天我在学校装了炸弹。遥控引爆装置的开关是手机简讯的送出键。装在炸弹里的手机只要震动就会引爆。我特地去新办了一支手机,只要知道号码,谁的手机都可以引爆,连打错的电话也会在五秒之内,砰!
炸弹装在体育馆舞台中央的讲台里面。
明天是第二学期的开学典礼,全校学生都会在体育馆集合。我预定要接受表扬。昨天班导寺田打电话来说我第一学期写的作文获得全县第一名,告诉我在开学典礼上表扬的程序。
我上台接受校长颁发的奖状之后,就代替校长上讲台,朗读自己的作文。但是我不会做那种没意义的事。我会发表一段短短的告别辞,然后按下手机按键——
一切都灰飞烟灭。还拉上一堆没用的废物垫背。
这次前所未闻的少年犯罪,电视台会紧咬着不放吧?媒体会大为骚动吧?这样的话我会被视为怎样的人呢?要是把“内心的黑暗”这种陈腐言词跟老套的想象套在我身上的话,不如就公开这个网页。可惜的是因为我未成年而不能公开真实姓名。
大家到底想知道犯罪者的什么呢?成长过程、隐藏在内心的疯狂念头,说穿了还是犯罪动机吧?这样我就针对这一点来写了。
我了解杀人是犯罪。但我不能了解这为何是坏事。人只是地球上无数生物之一。为了得到某种利益而消灭某个物体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
就算我这么认为,学校出了“生命”这个作文题目的话,我还是能比全县所有中学生写得好。
我引用了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里“被选中的非凡人物为了新世界的成长,有超越现行社会规范的权利”,然后使用“生命的尊严”等词汇,用中学生的口吻主张这个世界上没有能被认可的杀人行为。原稿用纸五张,半小时不到就写完了。
我要说什么?我要说的就是用文章表现的道德观,单纯只是教育的学习成果而已。
有人本能觉得杀人是坏事吗?这个信仰薄弱的国家里大部分的人,因为从懂事开始就被灌输这种观念,所以才根深蒂固了不是么?正因为如此才会认为残忍的犯罪者当然该判处死刑。连这里面的矛盾都看不出来。
但是非常罕见地,也有在接受了教育之后,不顾自己的地位跟名誉,主张就算是犯罪者生命也一样宝贵的人。到底要接受怎样的教育才能培养出那种感性呢?从出生开始就每天晚上听歌颂生命尊严的故事(有这种玩意吗)?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理解为何自己没有这种感性。
因为我从来没听过母亲给我讲故事。她有陪我睡。但每天晚上听的都是电子工程学的话。电流、电压、欧姆定律、基尔霍夫定律、戴维宁定理、诺顿定理……。母亲的梦想是成为发明家。要制造能够消除任何癌细胞的机器。她的故事总是以这句话作结。
一个人的价值观跟标准是由成长环境决定的。而判断他人的标准是依据自己最初接触的人物而定,我想这个人通常都是母亲。比方说同一个人物A,由严格的母亲养出来的人会觉得A很温和;但由温柔的母亲养出来的人就会觉得A很严格。
至少我的标准是我母亲。但是我还没碰到过比她更优秀的人。也就是说死了会令人感到可惜的人,我周围一个也没有。很遗憾这包括了我父亲。他就是个爽朗的乡下电器行老板。虽然并不讨厌,但也没有活着的价值。
不管多么聪明的人都有低潮的时候。也有虽然不是自己的错,却被别人牵连的困顿时期。母亲就是在这种时候遇见父亲。
母亲是归国子女,在日本顶尖的大学读电子工程博士。她研究的最后阶段碰上了很大的阻碍,就在此时还发生了车祸。
她参加学会活动从外县市的国立大学回东京的时候,夜间客运巴士的驾驶打瞌睡,车辆翻落到山崖底下,死伤人数超过十人,非常严重。父亲搭乘同一班巴士要去参加学生时代朋友的结婚典礼,他把撞到头失去意识的母亲从车上拖出来,送上最先到达现场的救护车。
两人因此相识结婚,生下了我。不,顺序说不定相反。母亲没有完成研究题目,只修毕了课程,完全没有发挥之前磨练的才能,就这样到乡下来定居。
这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可说是她的复健时期。
母亲总是在越来越冷清的商店街电器行一角,用简单明了的方式把她拥有的知识教给我。有时拆开小闹钟、有时分解大电视,告诉我发明没有尽头。
“阿修是非常聪明的孩子。妈妈无法完成的梦想就只能交给阿修了。”
母亲一面这么说,一面用连小学低年级生都能理解的话,反复解释她没有完成的研究时,说不定灵光一现。她瞒着父亲写了论文,送到美国的学会。那时我九岁。
过了没多久,母亲以前研究室的教授就来劝说她回大学去。我在隔壁房间偷听,有人肯定她优秀的才能让我非常高兴,甚至胜于母亲可能离开的不安。
但是母亲拒绝了。她说自己要是还单身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去,但现在没法抛下孩子离开。
她因为我而拒绝了人家。这让我十分震惊。我扯了母亲的后退。别说我是个没有存在价值的人了,好像连自己的存在本身都被否定了一样。
有个词叫做断肠之思,我想当时母亲应该是抱着这种心情拒绝了邀请吧。强行压抑的情绪直接朝着我发泄。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她这么说,开始每天打我。青菜没吃完、考试犯了小错、关门太用力……。随便什么理由都无所谓。她只是不能原谅我存在她眼前这个事实吧。
每次被打,我都觉得身体里的空洞又扩张了。
但是我从没想过要告诉父亲。我并不讨厌他,但他什么事都让母亲决定,自己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轻松度日,看着看着就满满瞧不起他了。
当然我就算脸肿起来、手脚淤血,也从不憎恨母亲。因为她情绪失控当天的晚上,一定会到我房间来,我假装睡着,她会温柔地抚摸我的头,一面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样我怎么憎恨她呢?
母亲离开房间以后,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啜泣。唯一爱的人因为我而痛苦,这让我非常难过。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想到死。
要是我死了,母亲就能充分发挥她的才能,完成多年以来的梦想。我在脑中演练所有能想到的自杀方法。冲到公路上的卡车前面。从小学的屋顶跳下来。用刀刺进心脏。不管哪种都是丑恶不像样的死法。想起前年冬天在医院病床上安详去世的阿嬷,就觉得不如生病死掉算了。
就在我绞尽脑汁思索死法的时候,双亲离婚了。我才十岁。父亲发现母亲虐待我。好像是商店街的邻居告诉他的。母亲完全没有辩解,决定手续办完就离家。我虽然知道母亲不会带我走,但还是感到撕心裂肺般的难受,眼泪流个不停,身体里好像完全空了。
决定离婚之后,母亲就不再打我了。相反地一有空就怜爱地抚摸我的脸和额头。吃饭的时候都做我喜欢的菜。包心菜卷、焗烤、蛋卷……手巧的她做的菜比任何餐厅都好吃。
离别的前一天我们俩最后一次一起出门。她问我想去哪里,我无法回答。一开口好像眼泪就会掉下来。结果就到镇外国道旁新盖好的购物中心。
母亲在那里买了几十本书跟最新的游戏机给我。游戏机是为了排遣当时的落寞而买,游戏软体她让我选自己喜欢的。但是书全部是她选的。
“这些书现在对你可能还有点难,等到上中学的时候再看吧。全部都是对妈妈的人生有重大影响的书。阿修流着妈妈的血,一定也会被感动的。”
她如是说。杜斯妥也夫斯基、屠格涅夫、卡缪……看起来一点都不有趣,但没关系。流着妈妈的血。有这句话就够了。
最后的晚餐是汉堡。母亲虽说要吃更好的东西,但我要是不到轻松热闹的地方,就没法忍住眼泪。
买的东西用宅配服务送回,我们牵着手走上回家的路。灵活地使用螺丝起子的手。制作好吃汉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