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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人员接通总机,把话筒递给了绀野美也子,眼睛打量着她的容貌和服饰。
今天绀野美也子身着到木村丙午郎家去时穿的那套和服。无论是花色还是穿戴,都是内行的女人装束。
总服务台的电话里直接传来青沼祯二郎的声音。声音沙哑而暮气沉沉。
“您是青沼先生吗?在您百忙之中冒昧打扰,实在抱歉。我是北斗出版社的。”
她说过后,青沼哦、哦地反问了几下。北斗出版社他是第一次听说,好像没听懂。
“我带有木村丙午郎先生的介绍信,想求见您一会儿,5 分钟或10分钟就行了。”
“木村给我的介绍信?”
“是的。”
“你是什么出版社的编辑吗?”
“不,是出版社的经营者。”
青沼祯二郎不作声了。
“现在我正忙着写稿呢。”他在电话中自言自语道。
“真是不好意思,我见见您马上就走。”
“唉,没法子,请吧。”
电话叭地一声挂断了。那生怕麻烦的口吻似乎在说,是木村丙午郎介绍的,没法子,见就见见吧。
青沼祯二郎如今是一位流行作家,比起恋爱小说,他倒是当代写色情小说的一把名手。每月的杂志上差不多都有他的三部作品连载,单行本一般都要发行七八万册。
刚才在电话中,青沼不知道北斗出版社的名字,说明他根本没把美也子以前的来访放在心上。那时候她是拒之于门外的。
当时,绀野美也子确实把“北斗出版社社长绀野美也子”的名片交给了传达的女佣。青沼祯二郎可能只是瞥了一眼,便让女佣谢绝来客,随手就把名片撕碎了。
绀野美也子一面想一面坐着电梯来到了四楼。里面还有四五个外国人,他们惊奇地窥视着绀野美也子的容貌和身姿。
饭店的侍者把她引到青沼的房间。她怀里抱着包袱,雪白的布袜子穿着蜥蝎草鞋,走在火红的地毯上。包袱里包着四五本迄今出版的书和一些简单的礼品。
侍者敲了敲门。
青沼祯二郎伏在窗边的写字台前,穿着浴衣,昂着长,长的脸,头发垂在额头上。
绀野美也子在挥笔疾书的青沼身旁施一礼,小声说道:
“打扰了。”
青沼只朝她瞟了一眼,继续在稿纸上写了起来。他是个瘦长型的高个子。在美也子致礼的时候,他嘴里啊、唔地应了两声。
美也子坐在稍远一点的椅子上。房间是套间,门那边好像是卧室。她从伏在桌子上的青沼背后,扫视整个屋子。也许是住着外国人的缘故,墙边挂着北斋和广重的版画复制品。
少顷,青沼祯二郎叹了口气,搁下了笔。她坐在那里,大约过了5 分钟。
青沼祯二郎咯噔一下拉开椅子站起身。好像还挂在心上,他站在那里又看起了自己的稿。不一会儿,他合上和服的前襟,脸转向了她。
“对不起!”
那双细长的眼睛看上去很疲劳。45岁左右的青沼祯二郎比平素在报纸和杂志上见到照片年轻多了,但现在或许是太累的缘故,看上去显老。他额头宽大,鼻梁挺直,嘴唇不厚。不过,也不是没有扁平的感觉。站起身,在女人美也子看来,个子很高。
“您这么忙,真是抱歉。”
她恭恭敬敬地敬礼。
“木村先生的介绍信带来了。”
青沼祯二郎双眼皮的眼睛望着她。
“哎,带来了。这是我的名片。”
美也子拿出两张名片。青沼像累了一样坐到椅子上,脚搭在一起,悠然地左右看着两张名片。
“唔,不错。”
青沼把名片整齐地摆在写字台上,打开美国烟盒,叼起了一支烟。
美也子从腰带里取出打火机,将小小的火苗递到青沼的香烟前。青沼的眼睛愕然愣住了。
“谢谢!”
他吐出一团白色烟雾。在烟雾中,青沼的眼睛像观察似地窥视美也子。
“木村先生,”烟雾淡薄时,青沼说道,“在你那儿出过书吗?”
“没有,还没出过。”美也子低声答道。
“噢,那你是怎么从木村先生那儿得到介绍信的呢?以前就熟悉?”
“不,不是,这是第一次拜访木村先生,求他向您介绍的。”
“是第一次?”
青沼祯二郎毫不掩饰地盯着美也子的脸。
“先生,”美也子说,“我是第二次给您名片了,第一次是在您府上,只是没能拜见到您。”
嘴角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是吗?那对不起了。”
“不,您的作品那么畅销,对我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出版社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不过,我很希望能出版一本先生的大作,所以才硬着头皮去拜访木村先生的。”
“木村先生的书没出?”
“我当然也恳求了,但他说以后再给,就给了我这张名片。”
“木村真滑头。”青沼祯二郎苦笑了一下,“他用一张名片就把自己的事推到了我这里。”
可是,青沼的脸上却好像并无不快。
比起木村丙午郎那种不大畅销的书,出版社当然更喜欢自己的那些富有魅力的作品。就像这个女人说的那样,去求木村的书只不过是一种战术而已。
青沼祯二郎端详着眼前这位不像在出版社工作的女人。绀野美也子长长的脸蛋,整齐的发际,一双聪颖的大眼睛,纤细高挺的鼻梁,紧闭的双唇,略显尖长的下颚,整个儿给人一种潇洒精干、轮廓鲜明的印象,而且和服的花色和穿戴都不土气,就是新桥或赤坂的艺妓到这儿来,凭这位女性的风韵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的。大概有二十六七岁吧。那张娇嫩的脸蛋儿看上去饱含她所经历过的人生经验。
青沼祯二郎正好写稿有些发腻了。
将傍晚就要来取的书稿往后推一推,先同名片上印着“北斗出版社社长绀野美也子”的女人聊一会儿。
“确实是冒昧来访,给您添麻烦了,不过,很希望能得到您的大作。”
那双大眼睛周围现出带有几分媚态的微笑。
“哎呀,许多人都来这么说,可是我写的东西在杂志登载之前,就定下出版了。”
“这我知道。我的出版社没有别的出版社大,而且又不出杂志,在这一点上,实在竞争不过人家。”
近来的出版社往往都是把作家的书稿在本社的杂志上刊载,而后自然转入出版。因此,即使是大出版社,如果不办杂志就没有办法。
“所以,我斗胆请求您,请您给定一部新的长篇,行吗?”
“什么?”青沼祯二郎吃了一惊。
写一部新长篇,这话以前也有人给他说过。可是,那大都是些大出版社;而且,青沼同那些出版社都是老关系,连他们他都一一谢绝。
现在,这个不出名的北斗出版社毫不自量地提了出来,青沼开始感到惊愕,接着感到轻蔑。这女人似乎对出版社方面的情况还不大了解。
“你那里都出版些什么书?”
绀野点点头,打开身旁的包袱,将四五册书放到桌子上。那是以前给木村看过的书。
“噢,是这样。”
青沼一本一本地拿在手上,他把装在书盒里的书抽出来,哗啦哗啦地翻着书页。
“不错。”
这也不一定是恭维,装帧、装订都不错。这书要是附上大出版社的名也不会使人觉得奇怪。
共有三本书,其中两本小说,还有一本既像故事又像散文,作者都是些朴实的小说家,那位散文作家虽然知道名字,但作品却并不怎么畅销。
“怎么样?这些书好销吧?”
青沼手拿着书,对低着头的绀野美也子说。
“不,”美也子微笑着说,“不好意思给先生们说,这里面好卖的也只销到7000册左右。”
“那是赚不到钱的。”
“是啊!”
绀野美也子从坐着的椅子上往前挪了挪,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凝视着青沼的脸。那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光辉。
“因此,请求先生给予关照。您不说我也很清楚,您是很忙的,您提出什么条件都可以。”
“实在为难哪。”
青沼移开视线,像要逃开她的目光似的。
“你是社长,你的雇员有多少人?”
青沼祯二郎的兴趣是绀野美也子这个女人是不是独身。从她自任社长来看,可能没有丈夫。可是说不定背后有情夫呢,不,肯定有。即使是寡妇,也会有人在背后支持。他决定以后再打听这些。
“不,除了我,雇员只有两个。一个负责同印刷厂和装订厂的联络,一个负责杂务。我们还很不成熟。”
“那么,你以前有过出版的经验吗?”
“没有。”
绀野美也子在说没有这句话时,非常天真地摇了摇头。
青沼心中明白了几分。难怪她说出那些外行话。
这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看到外表倒像个做过服务业的人,可她为什么要从事出版业呢?如果以前当过艺妓,被男人勾引,玩了一场,觉得无聊,便想经营生意,那么一般都会选择与服务业有关的职业,像酒吧、餐厅、点心店、茶馆、寿司店……等等。让男人出资办出版社,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这女人是个大野心家。
这并不是说从事出版业就是野心家。如果她是服务业出身的女人,却从事一项完全与之无关的工作,就使人感到里面包藏着她的一种野心。
“怎么会选择出版这种行业的?”
青沼提出了很自然的疑问。
“这个我可以全都告诉您。其实木村先生问我时,我都解释过,如果不告诉您,就不公平了。”
绀野美也子也许心里不那么紧张了,竟说出半开玩笑的话来。是这样,很对不起。她说着摆弄着和服袖子,拿出一只银白色的漂亮的烟盒,用柔嫩的手指取出一支香烟,拿出刚才为青沼对火的小打火机,叭地打着了。
她把烟卷叼在薄薄的嘴唇上,高挺的鼻孔中喷出一股白烟。从夹烟的手势上大致可以看出,她曾经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