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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狂醉痛哭的离别,如今都变成了不再倾诉的沉默。就这样慢慢压在心里,等它化解,等它变成一种只有自己能喝的苦酒。再没有人可以分担。
“船快开了,要不要去钓鱼?”
德芳转过身看他,诧异道:“钓鱼?”
“是啊。”寇准微笑,“现在就我俩无所事事,要能钓着鱼,也算做了贡献,好为我们的午膳加菜。”
德芳眨着眼看他,终于笑道:“好。”
船已经起锚出港。这是一艘杭州造的普通商船,却也有一定军事防备能力。船首方阔,船舷设有女墙,方便躲藏攻击;另女墙下部开有浆孔,便于船工划浆。舷内五尺,建有主桅塔台,内舱舷梯。舱顶也建有女墙。此时主帆和两面侧帆,都正在放下。
德芳被严严实实的包在躺椅里,寇准在他身边。两人端着鱼杆,靠着船弦而坐。
阳光正穿破薄雾,落在辽阔的海上。霎时间波光粼粼,金光万点。东方远远的红日慢慢的升起,金色的光芒落在脸上有点点暖意。
德芳转头去看身边的寇准。
他轻舒的眉宇间多了浅浅的皱纹,笑起来眼角带了鱼尾。朝阳映在他黑亮的眼里,把瞳孔染成了深深的褐色。微微勾起笑意的唇上方,还有青色的胡茬。青色的布衣襟口衬着白色中衣,在风中微微掀开,露出微微颤动的喉结。
“看什么呢?”寇准没有扭头,望着海面轻问。
“看你啊。”德芳依然望着他,轻笑,“看你老了很多,都不是我记得的样子了。”
“切,不过比我小两岁。我老了,你不也是一样?”寇准不屑。
德芳轻笑:“小两岁,那我也比你年轻啊。看你一把年纪,胡子茬都参差不齐了。”
寇准猛地扭头瞪他:“你当然齐了!你现在吃喝拉撒都是我在伺候,还好意思说我胡子茬不齐?不齐是因为谁啊?”
德芳笑吟吟的望他不语。两人对视良久,寇准突然觉得他的笑容亮的耀眼,他咳一声,转过头去高声道:“我是大男人,不拘小节,有什么可在乎的。就你整日婆婆妈妈,才不像个男人。”
“你刚刚还在乎来着。”德芳毫不留情的戳破他。
“赵德芳,你要再说一句。今晚你就自己脱衣服睡觉。”寇准不望他,冷冷道。
德芳丝毫不以为意的轻笑回头:“蒋平,今晚劳烦你帮我更衣好么?”
从主桅看台上探出一个乱草一般的脑袋,正是蒋平:“啊,头儿,你叫我哪?什么事?这儿风大,我没听清啊。”
“没你的事!”寇准冲他大喊,“好好站你的岗。”说罢低头,正撞见德芳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气,晶亮的眸子里一片柔光。
“你个浑蛋。”寇准轻骂了他一句,听起来并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反倒有几分的宠溺意味。德芳低下头,轻笑着道:“平仲,我要谢谢你呢。”
“切,你欠我这么多,谢的是那一桩啊?说明白点。”寇准抖着腿,拉高袖子,笑的惬意,“你不说清楚,我可搞不清。”
等了半天却不见德芳有回音,扭头去看。眼前的人笑意已逝,眼光远远的落在海面上,脸上却是泪水涟涟。咸涩的泪珠滑落下颌那一瞬,阳光在里面折出了七彩的光芒。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寇准回过头去,看那一对在海水里若隐若现的浮漂,随着波浪浮浮沉沉。海风带着特有的清新,染上两人的袍袖。
就这样泪流满面吧,何必去问原因。事到如今,能够在这样温暖的阳光中肆无忌惮的尽情流泪,也是一种幸福吧。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递过去:“不要把鼻涕擦在衣袖上。”
德芳接过,沉默了很久之后,突然淡淡道:“要是你洗,我就擦在衣袖上。”
寇准轻轻一笑,伸手勾过他的肩膀:“老哥我洗的,你一定不会穿。”
“哎?为什么?”德芳扭头看他。
“因为我一定越洗越脏。”寇准笑着,露出白亮的牙齿,“坚决不洗干净。”
船头破着海浪,一路往东去。
“我们去哪?”
“现在才问?你变呆了。”
“不是有你的脑子可以用么,我干嘛还要动自己的。”
“所以说你最终会是傻瓜。”
“到底去哪?”
“陷空岛。据说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宁静小岛。”
沉默了一阵,接着问:“那我们靠什么生活?难道是种田?”
“切!种田?你种我看看?你们是悍匪,当然是回内陆来劫富济贫,顺便济自己。”
“哦,打家劫舍。嗯,听起来很有趣。怎么有点兴奋哪。”
“傻瓜!”毫不犹豫的唾弃。
南清宫里,皇帝独自坐在书房里,手里翻着一本泛黄的《诗经》,上面密密的画着批注,细细秀秀的都是蝇头小楷,不算整齐的稚嫩字迹,却是认认真真的。这是皇子幼学启蒙时的课本,没想到他还留着。自小就是个认真上进的孩子呢。
三个月了,没有消息。
四鼠被劫了出去,他没有拦。想着这四人在他身边,他才更安全吧。可是四鼠的踪迹到了应天,便再无线索。
他颓然的靠进椅背,阖目。他终于还是离开了,也许真的是神隐了?
流言已经开始纷纷扬扬的流传。那张笺纸的内容也不知怎的传了出去。
德芳虽然极有名望,但他在东京一向行事低调,加之容貌出尘,身份传奇,在百姓眼里本来就神秘。现在满街都开始传言着他本就不是凡人,如今更是兵解而去。甚至更有书评传的绘声绘色,说是皇家的这位亲王是如何如何龙身下凡,如今化羽而去。
更有一家酒家,凭了他的一块玉珏,生意居然蒸蒸日上。
礼部早有官员前来上折,请问要不要处理。皇帝却只是淡淡挥手。
故人已去,此地空留。
留个念想或许是个好事也未可知。
就好像,他会像突然消失一般,突然又回来了呢?
大庆殿上,鼓乐齐鸣。
元侃抬头望着御阶上的父亲,鬓角已经苍白一片。威仪的龙袍再也掩饰不住他的疲惫。
今天开始,自己就是东宫第三任主人了。立在阶下,望着那高高的石阶,元侃有些心悸。身后的百官已经齐齐跪下了。父亲站着,正在望他。
大庆殿高高的檐角,颤颤巍巍的耸进蓝天,檐上金色琉璃的嘲风兽在阳光中闪着夺目的光华。白云悠悠在金顶上慢慢滑过,一切都是庄严肃穆的景象。
皇权的继承,就这样出乎意料的落在了他的手中。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能够胜任。那沉重如山的责任,至高无上的权力,已经落在了自己面前。
百官山呼:“恭贺太子。”
元侃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御阶前,顿了一顿,终于踏上御阶,向着正在衰老的父亲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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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
“日子有时过得真的很快,在你未察觉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始变老了。”皇帝坐在摇椅里,膝上盖着江宁织锦的薄毯,双手团抱着,慢慢道。
元侃听着,有些心酸。虽然不愿承认,但是父亲真的是老了。
他常常在东宫花园独坐。有时是捏着棋子,有时只是凝望着一处,长久无语。一动不动仿佛凝成石像一般。
近年来,拓跋党项连年的骚扰北境,四川又发生大规模的叛乱,大辽不断的进袭。这一切,都在使他急速的步入老年。鬓角的发丝眼看着就已经雪白一片。
大宋治国理念也从一统天下,变成了无为而治——父亲真的老了呢,不仅是无力无心征战,他的疲惫已经从心底渗露到四肢百骸,再也不能掩饰。
朝堂上下都能看见皇帝在一日不如一日的衰老下去。
“这个月,有新消息么?”皇帝在树影下眯着眼,喃喃轻问。
“有。五鼠在浙江路的明州府,犯了桩大案。那个传言私通倭国海盗的州官,被他们杀了。州府的家财被洗劫一空。”
“哦。”皇帝微笑着点头,“又没抓到么?”
“没有,他们布了疑阵,先调走了州府厢军,然后乘虚行刺的。”
皇帝仰头轻叹:“这又何必。他其实有这个权力的。我曾经说过,他可以先斩后奏。”
元侃其实很想知道,这么多年父亲明明不曾放下,明明知道那人身在何处,却为何再没有找他回来?只是询问消息,这太不像父亲以往的作风了。然而,他也只是好奇的想想,有些话是永远不会问出口的。毕竟他不回来也是好事吧,大家都会轻松许多。
就当不堪往事已经无声无息埋葬在风里……
夏季的脚步已经远去。
梧桐上落下一片黄叶,在微风里轻轻旋着,忽左忽右,终于降在了皇帝的膝上。他微闭的眼角轻轻动了一动,伸手捡起那一片黄叶。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皇帝低低念了一句,拿着落叶轻轻晃着,昏昏的阖目睡去了,花白的胡稍在风中颤动着。
元侃望着他,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轻轻起身,往园外去。
一群御医正跪在园外候命。
“到底如何?”
“陛下……他多年心情郁结,如今更是心力俱疲,只怕是……”说罢停了一停,御医抬头望望元侃。
“只怕是什么?”
御医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小声接道:“只怕是油尽灯枯,人力难为。”
元侃沉默了一刻,开口低声道:“吩咐下去,由太医院出皇榜,广召天下名医来京。只要父亲活着,我们就不能放弃希望。”
明州码头,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商船。桅杆林立,人海熙熙攘攘。
卢方站在舷边,望着岸上:“怎么还不回来?”
“嘿嘿,蒋平不是又把头儿拉去翠红楼了吧?”徐庆笑得一脸暧昧,“要说那个花魁,可是缠头儿缠的厉害呢。要是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