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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内的陈设十分简单,没有看到皮欧的踪迹。这里有一张不曾细磨的木头桌子,还有两张手工粗糙的木头椅子。地板上充满了摩擦的痕迹,墙上贴着脏兮兮的壁纸。为了避免外人偷窥,仅有的一扇窗户上的所有缝隙都被密封起来。客厅内唯一的光源来自窗户外面的街灯。皮欧曾经誓言过着简单朴实的生活,显然他对这项誓言十分看重。有一道墙上钉了很多置物架,架上放满各式各样的驱邪商品。这些都是很有用处的小道具,不但可以帮人在危险的地方提高生存机率,而且价格十分公道。
位于客厅另外一边的门突然打开,皮欧站在门外,一颗大头正面对着我。皮欧,流浪的教区牧师,基督教恐怖份子,上帝的圣战士。
“不准乱来,怪物!这里是天主的圣地!我以上帝之名制约你,不可将任何邪恶带入此地!”
“轻松点,皮欧。”我说。“我只有一个人,而且非常虚弱,现在的我连只猫都打不过。停战?”
皮欧不屑地嗤声道:“停战,你这来自地狱的怪物。”
“很好。你介意我坐下来吗?你的地板上已经染满我的血了。”
“坐,快坐下来!血不要流到桌上,我还要在上面吃饭呢。”
我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然后发出一下疼痛的叹息声。皮欧举起盲人拐杖探路,慢慢向前走来。他披了一件破破烂烂的灰斗篷,底下穿了一套牧师服,脖子套了白色的牧师领圈,眼前蒙着一条很干净的灰布。他有一颗很大的脑袋,高贵的眉头,有如狮子鬃毛的灰发,坚毅的下巴,还有看起来似乎从来不曾笑过的嘴唇。他的肩膀很宽,但是身材却很瘦小。他摸到了另一张椅子,舒舒服服地在我对面坐下,将拐杖斜靠在桌脚上,然后重重地吸了口气。
“我可以闻到你的痛楚,孩子。你伤得多厉害?”
“感觉很糟。”我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很疲惫。“我很希望都是皮肉伤,可惜我的肋骨似乎有点不同的意见,而且脑袋好像晃个不停。我被打得很惨,皮欧,看来我真的不像以前那么年轻了。”
“没多少人可以永远年轻的,孩子。”皮欧站起身来,笔直对着放商品的架子走去。看不见东西并没有影响他行动的速度。他在架子前走来走去,两手不停在众多杂物中摸索,试图找出某样物品。我只能希望他不是在找匕首或是解剖刀之类的玩意儿。他一边找东西一边嘴里不停嘟哝着。
“野狼克星、乌鸦脚、圣水、曼陀罗根、银匕首、银子弹、木桩……看来我一定还有一些大蒜头……占卜杖、腌阴茎、用腌阴茎制成的占卜杖、磨坊奖章……啊!”
皮欧转得意洋洋地转回来面对我,手中握着一只装有蓝色液体的小瓶子。接着他停止动作,嘴唇扭曲,另一只手摸向挂在腰间的一串人骨念珠。“情况怎么会搞成这样?你,独自一个人无助地落在我的手里……我应该杀了你的,诅咒之子、救世主之敌……”
“我没有权利选择父母。”我说。“再说,大家都说我父亲是个大好人。”
“喔,他的确是。”皮欧说道。“我没跟他合作过,不过他的名声确实不差。”
“你见过我母亲吗?”
“没有。”皮欧说。“不过我见过你出生时所隐现的凶兆。我并非生下来就是瞎的,孩子。我用双眼换来无上的知识,而这些知识惠我良多。我知道你将会为全世界的人带来死亡,约翰。但是愚蠢的良心却不容许我狠下心肠将你杀害;至少在你自己送上门来求我帮助的时候,我下不了手。如果这么做……我会良心不安。”
他缓缓摇了摇大头,向前跨出几步,停在桌子旁边,将装有蓝药水的瓶子放在我面前,然后又坐回对面的椅子上。我看了看那瓶子,没有发现任何标示,无法判断它究竟是医疗药水,还是毒药,或者其他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皮欧的足迹遍及世界各地,收藏的东西可说是满坑满谷。
“好日子要结束了。”坐下来之后,他突然开口道。“夜城是个古老的地方,但却也不是永恒不灭的。”
“这话你已经说了好多年了,皮欧。”
“因为它是事实!我知道人们所不知道的事情,我能看见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然而,我所看见的未来越遥远,一切的景象就越模糊。今天我救了你,或许就代表夜城中其他的人都将会面对万劫不复的命运。”
“没有人有如此深远的影响力。”我说。“就算有也不会是我。瓶子里是什么,皮欧?”
他笑了笑:“味道不好的东西,不过应该可以治好你所有的伤势。一口全部喝光,然后你就舒服了。不过魔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约翰,世事总是如此。喝下这瓶药水,你就会睡上整整二十四个小时,醒来之后,身上的伤都会痊愈,不过你将会衰老一个月。这道魔法药到病除,而代价就是你一个月的寿命。你愿意放弃一个月的寿命让身体立刻好起来吗?”
“我非这么做不可。”我说。“我正在办一件案子,有人需要我的帮助,迟了恐旧就来不及了。再说,谁知道呢?说不定我有办法找回那失去的一个月。在夜城,更诡异的事情都发生过。”我停了停,看向皮欧道:“你大可不必帮我的。谢谢你。”
“有时候有良心并不是什么好事。”皮欧严肃地说道。
我转开生锈的瓶盖,闻了闻瓶中的蓝色液体,一股紫罗兰的香味扑鼻而来,显然是为了掩饰药水本身的臭味。我一口气将整瓶药水倒入口中,然后在还没机会对那股难受的气味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就昏了过去。
再度醒转时,我发现自己躺在桌子上,这时才终于松了一大口气。因为不管我再怎么相信皮欧,他还是有可能趁着有机会的时候结束我的性命。他曾经试图杀我很多次,只是都没有成功。我慢慢在桌上坐起,感觉全身肌肉僵硬,不过所有疼痛都已经消失。皮欧将我的外套折成一团放在我头下当作枕头。我甩了甩桌缘外的双脚,然后缓缓地伸展了一番……感觉很好,很舒服,痛楚消失了,头也不昏了,就连嘴里的血腥味也通通不见了。我伸手在脸上一摸,竟然摸到一堆胡子。看来这一觉当真睡掉了我生命中的一整个月……我站起身来,走到墙上的架子边乱翻,最后终于翻出一把镜子。看着镜中的倒影,我着实吃了一惊。原来我不但满脸都是脏兮兮的胡子,而且已经有点花白,另外我的头发也都长得到处打结。我看起来……十分原始,有如末开化的野人,对一切充满敌意。我不喜欢这个样子,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可以扮出这种造型。这样简直跟皮欧平常猎杀的那些怪物没什么两样。
“虚荣呀,虚荣呀。”皮欧走进房里说道。“我就知道你一醒来就会找镜子。把镜子放回去,那可是很贵的。”
我紧握着镜子。“我这是什么样子!”
“你应该感谢我没事还记得帮你拍灰尘。”
“你有剃刀吗,皮欧?我得刮掉这些灰白的胡子,它们会透露我的真实年龄。我不喜欢这样。”
皮欧难看地笑了笑:“我有一把刮胡刀。要我帮你刮吗?”
“不需要。”我说。“我不相信任何拿刀放在我喉咙上的人。”
他笑着将一把珍珠柄刮胡刀交到我手中。刮完胡子之后,我终于又变成原来的样子。其实我并没有刮得很干净,只是因为刮破太多伤口,所以我不想继续刮下去。我将刮胡刀还给皮欧,然后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再度回到人世大闹一番。皮欧坐在椅子上好像一座石像,完全忽略我的存在。
“一旦你离开这里,”他突然说道。“就会再度成为我的猎物。”
“当然,皮欧。你不希望别人以为你心软了。”
“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的,孩子。你额头上印有野兽的标志,我看得出来。”
“欵,”我改变话题。“我还想请你帮最后一个忙……”
“上帝呀,我还帮得不够多吗?滚出去,滚出去,再帮下去我的名声就全毁啦!”
“我需要乔装改扮。”我坚决道。“我必须回去把事情办完,但是又不能被人认出来。拜托,你一定有什么可以暂时改变我……”
皮欧认命地叹了口气。“就当是给我自己上了一课,永远不要帮助不该帮的人,因为人性就是会食髓知味、得寸进尺,浑蛋。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一家名叫卡里班的洞的夜店。”
“我知道那个地方,邪恶的渊薮,吧台价位高得吓人。看来我最好把你打扮成哥德乐迷,因为那里有很多那种肮脏的异教徒鬼混,再多你一个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我能够以一个简单的幻象法术改变你的外貌,效果大约持续两小时,只是瞒不过专家的眼睛就是了……”他又开始在架子上摸索,将东西拿起又放下,最后找出一根澳洲指向骨。他拿骨头对我指了两下,用土著语说了几个短短的音节,然后将骨头放回架子上。
“就这样?”我说。
皮欧耸肩道:“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比几个手势、念几首圣诗,不过这些效果通常只做给付钱的客户看的。这个法术其实跟装饰橱窗没什么两样。魔法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只要研究得够深入,不管魔力来源为何,最终都只是跟施术者的能力及意念有关。看看镜子吧。”
再一次,我在镜子里看见一个陌生男子的影像。我的脸完全隐藏在许许多多的刺青底下,从刺青连结的线条上来看,似乎是属于古代毛利族的风格。再加上一头乱发,相信已经没人可以认出我。
“你还需要换件外套。”皮欧道。“本来的那件实在惨不忍睹。”他拿出一件背上刻有“上帝赐给我力量”标志的破烂黑皮衣给我。“穿这件吧。”
我穿上那件皮夹克,尺寸太大,并不合身,不过这种小事是不会有人在乎的。跟皮欧道了再见之后,我就看见客厅的门打开,熟悉的黑暗再度自门后涌现。我走进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