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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笑道:“歉难从命;我还得左右邻居,一一分送!”
“我也去——如何?”
大信说这话时,纯粹为了好玩,等看到贞观面部的表情,这才恍然大悟起来:这些时,她能够海边、大街,四处陪他走着的,原来只为的他是客;此间淳朴的民风,唯独人客至高无上!然而今天,他若帮上手,则无疑易了客位,等于贞观向父老、众人明过路来:这人是我私友——她和他也许会有这样的一天,但绝对不在这个时候。……
两人心里同时都明白到这点,所以当贞观尚开不得口时,大信马上又说:“你去送好了,我站在这边大门口,一样看得见的。”
贞观那心里,有些疼惜,又有些感动,她微低着头,胡乱点一下,即跨步走出,再也不敢多看大信一眼;她相信在那个时候,只要这么一瞥,她的情意即会像飞湍、瀑布,一泻至底。
厨房里,一盘盘的油饭早分好等着她送,贞观一一接过,按着屋前、厝后,逐户送来。
大信见她每次端着盘子回来,上头竟都盛有半盘面的白米,感觉奇怪:“你这是哪里来的!”
“是——你不先猜猜看吗?”
“嗯,难道——真是人家回送的?”
贞观笑道:“极对啊!这正是他们的回礼;中国人是有来有往,绝对没有空盘子,由你端回来的,就说这一盘,我拿去时,前屋只有小孩子在,他们不知有此旧俗,只会收了油饭,道谢,我亦转身出来,谁知小孩的母亲在后院晾衣衫,大概听见他们去报,居然赶量了一合米,追出大门口来倒给我——”
话才说完,只见大信合掌道:“小小的行事,照样看出来我们是有礼、知礼的民族!礼无分钜细、大小,是民间、市井,识字、不识都知晓怎样叫做礼!”
贞观动心道:“你这一说,我更是要想起:小时候和银蟾两人沿着大街去送油饭的情形。”
“有没有送错的?”
“才没有!”
“那——”他尚未说完全,眼底和嘴角已尽是笑意;贞观见此,知道这人又要说笑话了;果然往下即听他说:“如果接油饭的也是小孩,不知礼俗,你们有无催人家:快去量些白米来倒上——”
话未完,贞观已找来了橡皮筋,弹打了他手臂一下,一面又说:“我在想:这礼俗是怎样起的,又如何能沿袭到今天,可见它符合了人情!邻居本在六亲之外,然而前辈、先人,他们世居街巷,对闾里中人,自有另一种情亲,于是在家有喜庆时候,忍不住就要分享与人;而受者在替人欢喜之余,所回送的一点米粮,除了中国人的‘礼尚往来’之外,更兼有添加盛事与祝贺之忱!”
“你再说——我英国不去了!”
两人原在厅上一对一答,大信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贞观知道:他老早申请到了伦敦大学的奖学金,是等两年的预官服毕,即要动身前往——静默的时刻,两人更是不自在起来;贞观想了一想,还是强笑道:“这也不怎样啊!反正知道了自己的好,也要知得别人的——还是可以出去看看,只要不忘怀,做中国人的特异是什么,则三山、五海,何处不能去?”
她嘴里虽这么说着,然而真正哽在她心中的,却也是这一桩:两年之后,他将去国离家,往后的路还长,谁也无法预料;难料的让它难料,大信的人她还是信得过,然而世事常在信得过之外,另有情委……她大舅不就是个例子?!就为的这一项,所以至今,她迟迟未和大信明显的好起来;她是不要誓言,不要盟约的,她要的只是心契;如果她好,则不论多久,大信只要想着她的人,再隔多远的路,他都会赶回来——回来的才是她的,她的她才要;可是有时贞观又会想:也许男子并不是这么想法,这些或许只是年轻女子的矫情与负气;而女心与男心,毕竟不尽相同……
管它呢!贞观其实最了解她自己:她并不是个真会愁事情的人,再大的事,她常常是前两天心堵、发闷,可是到了第三天,就会将它抛上九霄云外——大信一时也说不出什么适当话,只道:“不管这些了!反正还有二年……”
“……”
“——到时我做个答案,看风将答案吹向哪边!”
“好啊——随缘且喜!”
“所以你要到伸手仔,帮我吃油饭;还有一大锅呢!”
贞观走了两步,又停住道:“咦!什饭时间都到了,哪有自己躲到一边吃的理?”
“那——怎么办?”
看他的神情,贞观又是爱笑:“我把它端回厨房焙一下,你要缴公库,或者纳为私菜都行!”
“也好!”
回到伸手仔,贞观才端了锅子要走,大信却说:“急什么,坐一下再去!”
说着,一面拿椅子,一面转身去倒茶;贞观不免笑他:“你别忙了;我快分不清谁人是客?”
话才说完,大信已将茶水倒来,置于桌前;二人对坐无语,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桌上有个方型小钟,乳白的外壳,上下有金色铜柱;她四妗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给大信用的;贞观伸手把玩,谁知没两下,就把它背面一个转子弄掉到地上——转子直滚至大信那一边,贞观才站起,大信却已经弯身捡了回来;他一面扭钟的螺丝,一面问她:“你看过元好问的摸鱼儿吧?”
贞观坐回位子,略停才说:“他的名字好象很噜苏,可是词的名字又是活跳,新鲜——”
“你知道他怎样写下摸鱼儿的?”
贞观摇摇头;大信乃笑道:“元好问赴试并州,路上碰着一个捕雁的人,捕雁的人说他才捕了一只雄雁,杀了之后,怎知脱网飞走的雌雁,一直绕在附近悲鸣,只是不离开,最后竟然自投到地上而死……元于是向捕雁的人买下它们,合葬于汾水之上——”
话才完,贞观已大呼冤枉道:“人家书上只说有两雁,并无加注雌雄之别,怎么你比捕雁的还清楚!”
大信大笑道:“谁叫你装不知;我不这么说,你会招吗?”
贞观为之语塞;大信于是自书页里找出一方折纸,一面说:“我把它的前半首写下,你就拿回家再看吧!可不行在路上偷拆!”
贞观笑道:“这是谁规定?我偏要现在看!”
大信抚掌大笑:“正合吾心!可是,你真会在这里看吗?”
“……”
贞观不言语,抢过他手中的纸,一溜烟飞出伸手仔;她一直到躲进外婆内房,见四下无人,这才闩了门,拆开那纸。
〖摸鱼儿 半阙
问人间,情是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
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
之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景,
只影为谁去?〗
【2】
晚饭后。
贞观跟着阿嬷回内房,老人方才坐定,贞观即悄声问道:“阿嬷,以前的事情,你都还记得么?”
“是啊——”
“那你记得我小时候,生做怎样?”
“我想想——”
老人一面接过银山嫂递给的湿面巾擦脸,一面说:“你的脸极圆——目睛金闪闪——”
“不是啦……”
贞观附在她耳边道:“我是说:好看抑是歹看?”
老人呵呵笑道:“戆孙你——爹娘生成、生就的,岂有歹看的?每个儿女都是花!”
“阿嬷——”
贞观伸手给伊拔头钗,一面撒娇道:“你就说来听,好么?”
“好!好!我讲——”
老人眯眯笑道:“你倒不是真漂亮,可是,就是得人缘!”
“?……”
“以前的人说:会生的生缘。所以聪明女子是生缘不生貌。”
“为什么这样讲呢?”
“阿姑——”
银山嫂一旁替老人应道:“上辈的人常说:生缘免生水,生水无缘上曲亏——你没听过吗?”
“……”
她表嫂说完,已捧了盆水去换;贞观坐在床沿,犹自想着刚才的话意。
古人怎么这般智能?这话如何又这般耐寻;原来哪——生成绝色,若是未得投缘,那真是世间最委屈的了。……
真是想不完的意思;前人的言语无心,他们并未先想着要把这句话留下来,但是为什么它就流传到今天呢?是因为代代复代代,都掺有对它的印证!
“贞观——”
她阿嬷理好头鬃,一面又说:“时间若到,你记得开收音机!”
“咦——”贞观想起道:“阿嬷你又忘记?!‘七世夫妻’才刚唱完!”
“没忘记!没忘记啊!是新换的‘郑元和与李亚仙’!”
她阿嬷已是七十的年纪,可是伊说这话时,那眉眼横飞的兴奋莫名,就像个要赶到庙口看戏的十三岁小女子。
“你还要听歌仔戏?人家大舅都给你买彩色电视了。”
“他就是有钱无地用!买那项做什么?我也不爱看,横直是鸭子听雷!”
说到大舅,贞观倒是想起一事未了,她拉拉外婆的白云对襟衫,又看看无人到来,这才贴近老人耳旁,小声言道:“阿嬷,你劝大妗跟大舅去台北啊!夫妻总是夫妻,以前是不得已,现在又一人分一地,算什么呢?人家琉璃子阿妗——”
她阿嬷道:“你以为我没劝伊啊?阿嬷连嘴舌都讲破了,我说:国丰在台北有一堆事业,你们母子、婆媳就跟着去适当,省得他两边跑,琉璃子也是肚肠驶得牛车,极好做堆的人,凡事都有个商量呀!”
“大妗怎么说?”
“伊说千说万,不去就是不去,我也是说不得伊回转!”
“——”
贞观不再言语;她是认真要想着她大妗时,就会觉得一切都难说起来。
她外婆小想又道:“没关系,反正我来慢慢说伊,倒是你和银蟾——”
话未完,银蟾已经洗了身进来,她凑近前来,拉了老人的手,摇晃问道:“阿嬷,你说我怎样了?”
“说你是大房的婶婆——什么都要管!”
银蟾听贞观如此说她,倒是笑道:“你是指刚才的事啊?”
贞观笑道:“不然还有哪件?”
刚才是银城回房时,摸了儿子的尿布是湿的,就说了他妻子两句,谁知银城嫂是不久前才换的尿布——伊半句未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