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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眼睛看着地下,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慢吞吞地走近铁栅栏,慢吞吞地放下桶,揭开布,端出一碗米饭和一碗红烧肉,又取出一双筷子插在饭里,递给了风淡泊。
风淡泊两手伸出栅栏,猛地扣住了老头的两只手腕,将他扯得紧贴在栅栏上,叱问道:“你是谁?辛荑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
老头痛得呲牙咧嘴,满脸惊恐之色,张大了口,却只发出“嗬嗬”的怪声。风淡泊这才发现他嘴里的舌头已断了大半。
风淡泊一下泄了气,松开了手。他没想到这老头竟是个又聋又哑的人,方才自己这么对付一个残废老人,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对不起,老伯。”
老头甩了甩被他捏得乌青的手腕,痛得直吸气,但当他抬起眼睛,看见风淡泊脸上的歉疚之色时,原先气愤的神情便渐渐消失了。
老头摇摇头,蹲下身子,将摔碎的饭碗碎片一块一块捡起来,扔到远处,对着洒了一地的饭菜呆视半晌,又摇摇头,从桶中又取出两碗饭菜,递给风淡泊。
风淡泊忽然极其感动,他的心里一下感到了一丝温暖,对这个聋哑老头,充满了感激。
他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老头,蹲下,用竹筷在地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又移开身子,用眼睛示意老头看地上的字。
谁知老头一转头,拎着木桶,踢里踏拉走了。风淡泊低头看看地上的“此乃何地”四个字,惟有苦笑而已。
他不能责怪那个老头,因为他已受到了太多的惩罚。那半个舌头肯定是被人割去的,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从前与“犯人”说话太多。现在自己也不过是一个“犯人”,如果这老头再与自己有什么瓜葛,说不定连眼睛也保不住。
“犯人”这个念头刚在脑中一闪,风淡泊突然就觉得,自己以前好像也当过“犯人”,而且是和好几个人一同被下的牢狱。
这个念头刚起,他马上就看见了辛荑那双迷人的眼睛,仿佛在对他说:“风淡泊,你只认识我一个人,你对我的依恋和忠诚是与生俱来的,世上所有的人你都应该忘记。你只应该属于我,这是命中注定的。”
那双眼睛一出现,他的头脑立刻又乱了。辛荑的形象顿时又淹没了他。
他又什么都无法想了,只能想辛荑。
因为他只属于她。
可辛荑现在又在哪儿?
*** *** ***
听说过乐无涯的人都知道,此人从来不笑,也没有一点幽默感。江湖中人都认为乐无涯只是个嗜杀的人、冷血的人、乖张怪僻的人,一个傲慢的自大狂。
假如他们看见了乐无涯此刻的神情模样,必定会怀疑自己的眼睛,就像忽然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那样。
乐无涯高大瘦削的身子微微前倾,灰白的面上竟布满了温柔的微笑,甚至还有一些淡淡的晕红。
他正和两个少女说话,轻声细语,极其温柔,宛若初会情人的少年。
而那两个少女只不过是辛荑身边的两个丫餐,阿娇和阿媚。要是见了辛荑本人,乐无涯又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乐无涯轻声问道:“小姐醒了没有?”
阿娇悄声笑道:“小姐这几天累坏了,须得好好将息养神。
此刻,小姐睡得正香呢。”
阿媚也道:“乐老爷子,我看你还是过几个时辰再来吧!”
乐无涯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只不知小姐因何如此劳累?小姐功力通玄,以前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情形?”
阿娇笑道:“你附耳过来。”
乐无涯果然弯下腰,阿娇咬着他耳朵道:“小姐说,这个风淡泊果然有些不同凡响,收拾起来颇费些周折。”
乐无涯沉吟道:“风淡泊既是能杀张桐,武功自然不错,可惜定力并不算很强。我曾暗中留意过,他和柳红桥的二丫头早就有一手了。”
阿娇道:“这个我倒不知。我只知小姐为了收伏他,动用了无上心法,直到这两天还半点儿不敢松懈,如今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乐无涯直起腰,满面堆笑:“那就好,那就好。”
阿媚轻笑道:“老爷子,我们小姐又帮你造就了一员大将,你准备怎么谢我们小姐呢?”
乐无涯笑得红光满面,一迭声道:“自然会有重谢,自然会有重谢。”
他又躬了躬腰,道:“两位姐姐辛苦了。待小姐醒来,还请两位姐姐代为致意。老夫先告辞了。”
他慢慢后退到门口,又躬了一下腰,这才转身出门而去。
乐无涯一出门,神情马上冷了下来,刚刚还是春风和煦的脸上,立时布满了严霜。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棵老得连一根新枝、一片新叶都没有的老柳树,干涩、坚硬、没有一点生机,黑黝黝的怕人。
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会敬畏地低下头,不敢出一口大气。
乐无涯昂首阔步,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那些低头肃立的人,因为只有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其他的人都不过只是他的财产,和一件衣裳、一把椅子没什么两样。他们只须为他所用,而无须让他“看见”。
乐无涯走进一间简陋的小屋。
这里是他的起居之室,也是他筹划每一步行动的地方。
这里已可算是他的王国的中心,地位犹若“皇宫”。
可这个“皇宫”实在太寒伧。在整个蝙蝠坞里,除了茅厕猪圈,就数乐无涯的小屋最为破旧简陋。
而在蝙蝠坞中人的心目中,这间小屋却是世上最华美、最壮观、最辉煌的地方,也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
因为这间小屋象征着极度的权力,丰饶的宝藏,也象征着蝙蝠坞辉煌的未来。
小屋里的摆设极其简单,除一张铺着凉席的硬板床外,仅一桌一椅而已。
乐无涯坐在椅中,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仿佛这把椅子就是龙床,而他就是真正的皇帝。
“来人。”
一位黑衣武士应声而现,拱手,垂目,一言不发。
乐无涯闭着眼睛,森然道:“乐漫天呢?”
黑衣武士恭声道:“属不下如。”
乐无涯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冷冷道:“去找他来。”
黑衣武土道:“是。”身子却一动未动。
乐无涯道:“无论他在干什么,马上把他带来此处。”
黑衣武士仍道:“是。”身子还是没有动。
乐无涯冷笑道:“要是他敢反抗,你就擒下他。”
黑衣武士这才应命而去。
乐无涯办事最讲究效率,他喜欢手下人雷厉风行,他最痛恨的就是懒散拖沓的人。
可乐漫天偏偏就是蝙蝠坞里最懒散、最拖沓的人。
乐无涯虽不反对喝酒,但对醉酒的人却十分厌恶,可乐漫天偏偏就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酒鬼,整日酩酊,天天大醉。
乐无涯虽不反对读书识字,但对耽于诗书之人,则一概鄙夷不屑。他一向认为书生最无用,最难驯服,最令人头痛和生厌,可乐漫天偏偏就是个嗜书如命的人,没有书简直就活不下去。
乐无涯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装疯卖傻,可乐漫天读完书、喝完酒,就必定会胡言乱语,狂歌乱舞,满世界乱窜。
乐漫天就像是一锅浓浓的牛肉高汤里的一粒硕大的老鼠屎。乐漫天呆在蝙蝠坞里,只会弄坏这里的风气,因为他绝对是个坏榜样。
乐无涯希望蝙蝠坞里所有的人都勤奋俭朴、诚实、祥和,可只要有乐漫天这个懒汉、酒鬼、浊虫、二流子在,乐无涯的愿望迟早会落空。
乐漫天已成了乐无涯的一块心病。
乐氏王国健康的肌体上有乐漫天这样一块烂肉在,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乐无涯有几次甚至想咬咬牙将乐漫天割了舌头,打进地牢,最后却只能废然长叹而已。
无论如何,乐漫天毕竟是他惟一的儿子。
乐无涯也不敢把乐漫天赶出蝙蝠坞,因为他怕乐漫天醉酒之后会泄露蝙蝠坞的秘密。
杀又杀不得,逐又逐不得,乐无涯委实头疼恶极。
更令乐无涯头疼的是,乐漫天虽已三十三岁,却仍是孤身一人,不肯娶亲。乐无涯近来常有一种后继无人的恐惧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乐无涯感到一筹莫展,这个人必定就是乐漫天。
乐漫天终于被带来了。他还没进屋,乐无涯就闻到了一股极浓的臭味和酒气。
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嘻笑道:“爹,你找我?”
乐无涯的脸一下变得像个老核桃。
他并没有暴跳加雷,他只是冷冷瞪着乐漫天的眼睛,低叱道:“出去!”
乐漫天诧道:“你老人家巴巴儿的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说这两个字?”
乐无涯冷冷道:“天字一、二、三、四号听令。”
门外响起一声暴喝:“属下听令!”
乐无涯一字字道:“将乐漫天点了哑穴,扔进湖里洗干净,重打五十棍,再让他自己走进来见我。”
乐漫天嘻笑道:“五十棍?五十棍算什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已然被四名护卫点了哑穴,拖了出去。
一个老仆悄悄地走进来,低声道:“老爷请到外面走走,老奴来打扫屋子。”
乐无涯只好出门。
他看看自己的属下个个衣着整洁,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偏偏就得不到自己亲生儿子的尊敬呢?
*** *** ***
乐漫天果然被四个护卫扔进了湖里,洗得干干净净。
湖边自然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孩子,乐漫天虽口不能言,却仍对他们挤眉弄眼。
后来四个护卫将他拖上了岸,乐漫天便赤身裸体兀立着,一身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彩,引得孩子们指指点点嬉笑不已。
天字一号捧过换洗衣衫,乐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