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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回记忆自然会醒过来的,但是即使醒过来,也不会喜欢你的。”
潘小璐被他看破心思,微微恼怒,又觉得他说的是事实,心中郁闷,两种感情交织一起,令她一时无语只是狠狠地瞪他一眼。依然注视着徐海城,过一会儿,他忽然松开握着她的手,呼吸缓慢而均匀,眼眉也舒展,不复刚才的孱弱。
霍克站起来说:“你推醒他吧,他现在是睡着了,而不是在催眠状态下。”
潘小璐将信将疑地推了推,徐海城果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上面的转灯,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转头看看潘小璐又看看霍克,片刻才恍然大悟,翻身坐起。
“徐队,你想起来了吗?”
徐海城点点头,“是,我根本就没有杀那四个人。”
已走到桌边的霍克眉毛忽地一挑。
“霍医生,谢谢你。”徐海城话刚出口,却听一旁的潘小璐忽然哼了一声。他不解地看她,她却狠狠地瞪着霍克,眼神似一把匕首。
“不用客气。”霍克又恢复平时那种淡然温和的神色,潘小璐又是轻哼一声。
徐海城看看霍克,又看看潘小璐,终于意识到两人之间有点不对劲,只是如霍克这样的温文尔雅的人怎么会惹恼潘小璐呢?
“改天有空一起再喝酒……”徐海城还没有说完,潘小璐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徐队,这小子差点想杀死你,你还和他喝酒。”
徐海城一愣,看向霍克,他却不置可否。
潘小璐见徐海城不相信自己,想起自己刚才又担心又害怕,而他居然还不相信自己的话,心里觉得委屈,一转身,迳直离开霍克的办公室。
徐海城虽不知内情,看两人神情多半自己被催眠时发生龃龉,只是想不明白一个人温和儒雅,一个人开朗大方,怎么会发生龃龉呢?连忙向霍克告别,到大门口才追上犹生着闷气的潘小璐。“怎么了?小璐。”
潘小璐自然不说恼怒他不信任自己,说:“徐队,我觉得霍克不怀好意……”她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下。
徐海城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说:“他是医生,可能关心的东西不同。”
潘小璐一听,心里更是闷闷,不再吭声
徐海城看她眼圈还有点红,想起她刚才话里话外关切之意昭昭,心中感动,本想说点什么。转念想到今天才恢复的记忆里方离的眼泪婆娑的样子,终于决定还是无视这份关切。
过了一会儿,潘小璐郁闷稍减,说:“徐队,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赶紧跟陈局说明白,然后归队呀。”
徐海城摇摇头,说:“马俊南的事情只是个引线,是有人不想我在这个位置上。”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得罪了他。”
话题就此打住,潘小璐看看腕表,见时间不早,说:“我先回局里。”她跳上车,匆匆离开,徐海城拦下一辆出租车。坐在车里,他将头靠在后面,微闭着眼睛,回味着刚刚找回来的记忆。
……他命令所有的人将头低下,露出脖子。大家的神色都有点复杂,但还是顺从地低下头,忽然一只黑洞洞的枪管从低下的人头里冒出,冲他喷出一串子弹。他弯身想要闪躲,同时举枪,骤然身子一震,脑袋里好像裂开一样,能感觉到有东西正在往里面钻,随着它的深入,手脚都开始抽搐。
他感觉到自己重重地倒地上,脑袋里还是痛,但那疼痛没有让他晕过去,只是觉得鲜血源源不断地往脑袋某处跑去。跟前弥漫开一片血色,听不到外面的枪声,只听到自己呼吸声,如此急促,每一次呼气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每一次吸气都觉得异常艰难,那时候他脑袋里闪过念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忽然一只手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呼唤,他听不到,但是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手掌,血色迷茫里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方离……”意识忽然回来,不能死,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
他模糊地感觉到方离在落泪,在与别人说着什么,然后有人弯下来,一双玻璃般的眼睛迎着徐海城的视线,嘴巴里喃喃地吐出一串字,虽然听不懂,甚至根本没有听清楚,但是让徐海城说不出的安心,疼痛与濒临死亡的恐惧都消失了。他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方离还活着。
他见过老土冒。
他从来没有开枪射杀过那四个战士。
可是为什么方离不回来?
为什么马俊南会说这么大的一个谎言?
这段找回的记忆令徐海城思绪烦乱,时欢喜、时郁闷、或疑惑、或无奈……诸多想法诸多情绪在脑海里粉墨登场,哐嘁哐嘁地唱着。一刹那,有种冲动,要找到老土冒问清方离的下落。一刹那,又有另一种冲动,要找到马俊南问清楚。
这两种冲动在脑海里交织交缠,终于第一种冲动因不可实践性被强行按捺下来,虽然想知道方离在哪里的心远远比洗刷自己冤屈的心要迫切,但是一时间去哪里找老土冒?
决定还是去找马俊南,这事情不问清楚,梗在心口实在难受。出租车在南浦大学停下去,他心中的纷乱已经消散,寻了间店吃晚饭。刚进店门,就听到电视里传来的悦耳声音:“走过瀞云群山走近马俊南,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来分享南浦大学考察团悲壮的巫域之行……”
马俊南?
徐海城惊愕地瞪大眼睛,电视上西装革履的那位不正是马俊南?可是明明记得之前的电视预告里说今晚访谈的是南浦大学人文学院的屠春方院长。
他要了一碗面,边吃看着电视。马俊南看起来依然瘦得可怕,但正好显露出一位文人的清癯;神情不咸不淡,没有上电视的喜不自禁,也没有面对镜头的怯意。
说起来,马俊南也算是南浦大学考古系的资深教授,但有着雷云山的皓日当空,他一向被影衬得如同秋萤。无论是人脉与名气,差别都有着十万八千里。这样重要的一个电视访谈找上他,并且还是插队的,其中的微妙就值得细思了。
马俊南的访谈跟前几期比起来要短,内容也有限,可能是与筹备不足有关,也跟谈话的禁忌有关,因为南浦大学考察团整体覆没,所以这件事情不易弄得人尽皆知。这个访谈里无法回避地提及队员们的死亡,马俊南说着十分顺溜的谎言,将他们的死亡原因归于复杂的自然环境以及神出鬼没的蟒蛇,只字没有提鬼师、盲蛇蛊、幽灵蛊之类的禁忌话题……
他侃侃而谈,时不时泪湿双眸,队员们在他嘴巴里都成为最勇敢的人,南浦大学的考察变成一次追索迁移曼西族足迹的伟大冒队活动,队员们虽死犹生,永垂不朽。现场观众一个个肃然动容,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敬意。
最后主持人问:“马教授,那么曼西族是否还存在呢?”
马俊南抹去眼眶的泪,说:“我们沿途找到不少他们生活留下的痕迹,四方湖,石埙,那些都能证明他们不断地往深山里迁移,虽然时隔已久,但我相信,他们一定生活在二十万平方公里的瀞云深山里,也生活在我们的心中。”
掌声如雷,节目就此结束。
徐海城轻轻骂一声“靠”,马俊南,实在是很能扯。
不管如何,这个访谈应该是很成功的,徐海城甚至想像得到明天报纸上长篇累牍的都是考察团成员的光荣事迹。也忽然明白马俊南突如其来的访谈是高层授意的,可以平息长期以来民众对于南浦市考察团覆没的猜测,毕竟考察团去寻找曼西族这件事,文化节上肯定会被国内外圈内人提及的。
电视节目结束后,徐海城慢腾腾地往马俊南家里走,一路上看到树丛间假山后都是拥抱的人影,如漆如胶恨不得贴成一人。他微微感叹,与方离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两情相悦、心无隔膜的相处,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弥补这个遗憾。
估计马俊南还没有回来,徐海城坐在楼梯台阶上等他,等到楼下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又隐隐有人说话,声音听起来还有点熟悉,走到窗边一看,正好看到马俊南挥手,电视台车子绝尘而去。
徐海城肯定有便衣暗中护送马俊南,环顾四周,果然看到有辆车熄了灯滑到马俊南家的这幢楼附近。马俊南显然没有注意到,脚步轻快地往大门走来,心情不错,对黑暗似乎也不怎么害怕了。
随着他走近,大门的感应灯亮了,照着大门口的方寸之地。暗影里闪出一个人,拦在他面前:“马教授。”声音相当苍老,普通话很生硬。他逆光而站,徐海城又站在高处看不到的长相,听声音大概已过五十岁。
马俊南吓得后退一步,惊异地看着突然蹿出来的那人。“你是谁……要干吗?”
“马教授,你不认得我了?我可是带你们考察团出无日谷的……”
马俊南细细打量着他,半晌才说:“原来是你。”
那人搓着双手一阵嘿嘿,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就想着来跟你招呼一声……”
“今天太晚了,我就不请你到我家坐坐,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那人嘿嘿笑着,说:“马教授,你真是客气。这个我手头紧,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
马俊南怫然不悦,说:“我一个学校教师能有多少钱。”
“总是要强过我们山里人家,我自己人老了无所谓,可有个孙女没着落……”
马俊南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那是你的家事,对不起,太晚了。”说着便抬起脚。
“马教授。”那人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沉,“你在洞里干的好事我可看到了……”
马俊南浑身一震,连退几步,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杀人都敢,倒不敢承认了……”
马俊南浑身如拌糠,连连后退,不慎撞在路边的树上,他就趁机抱着树,将头贴着树干,像只鸵鸟般地缩着身子。“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反复地叫嚷着,声音充满绝望与无助。
徐海城十分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