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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服她的勇气。在她慢慢观察办公室内部景象的时候,我手中话筒里那个要钱的声音已经转为歇斯底里般的恐吓,而且恐吓的内容还非常具体。那女人打量着四周,脸上的神态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我跟着看了看自己的办公室,倒也不难了解她那种反应。
一张破烂的办公桌,装有几张标签纸的文件盒,一个转了四手的档案柜,一张得要靠墙壁支撑才不会坍塌的沙发。沙发上的皱毛毯跟烂枕头显示有人经常睡在上面。办公桌后方的窗户外面装有铁栏杆,只要外面一有风吹,窗上的玻璃就会打得窗框咯咯作响。地毯上小洞满布;电视上画面黑白;水泥墙上唯一的色彩来自一份免费的裸女月历;房间一角还堆满了外送的比萨盒。不需要什么天才都可以看出这不但是一间办公室,更是起居室兼卧房,显然办公室的主人绝非什么前途光明的有为青年。
我自己选择活在现实世界里。当时有许多很好的理由促使我作出这个决定。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生活一直过得不太顺遂。
我突然感到已经受够了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听着,”我以一种冷静而理智的语调说。这种语调运用得宜的话就足以令对方闭嘴。“我要是有钱的话早就还你了,可是我就是没钱。所以你所能做的就是抽个号码牌,然后乖乖排队。当然我也非常欢迎你来告我,要是你真打算这样做,我还可以推荐一个当律师的邻居给你。由于他需要工作,所以当你告诉他要跟谁讨债的时候,他不会当你的面放声狂笑。然而,要是你有点耐心能够再等一阵子的话,很可能已经有一迭钞票刚刚走进我的办公室了……你知道,这样歇斯底里对你的血压不好。我建议你多做点深呼吸,多去海边走走。我认为海总是能够慰藉人心。我会再打给你的。慢慢等吧。”
我重重地挂下电话,然后很有礼貌地对我的访客微笑。尽管她没对我笑,不过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愉快相处的。她看了桌上的电视一眼,于是我把电视关掉。
“这是陪伴我的朋友。”我轻轻地说。“跟小狗差不多,差别在于你不需要带电视去散步。”
“你都不回家吗?”她的语调显然只是想知道答案,绝非出于关心。
“我正在找房子。不过居住单位空间太大,空荡荡的,又贵,还不如租间办公室好。空间小,要什么东西一伸手就够得到,而且下班后也没人会来烦我,我是说通常。”
“我知道已经很晚了。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来这种地方。”
“这点我可以理解。”
她语气淡淡地说:“你的门上有个洞,泰勒先生。”
我点头:“蛀虫干的。”
她暗红色的嘴角当场下垂,那一刻里我还以为她要站起来离开。我对人就是有这种影响力。不过她将冲动压抑下来,然后以一种望而生畏的眼光瞪了我一眼。
“我是乔安娜·贝瑞特。”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说的好像我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正常人都应该听过。”她说,语气有点刻薄。“不过我想你看报纸不会去看商业版,是不是?”
“有人付钱的话我就会看。这么说来你应该很有钱啰?”
“非常有钱。”
我张嘴笑道:“那就是最顶级的客户了。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她微微改变坐姿,将超大白皮手提袋紧紧抓在身前。她根本不想来这里,不想跟我这种人讲话。毫无疑问,像这种不愉快的事情通常都有人会为她代劳。然而这次她碰到的显然是个棘手的大麻烦,一个很私人的麻烦,一个她无法交付给其他人处理的麻烦。她需要我,我看得出来。妈的,我根本已经开始数钞票了。
“我需要雇用私家侦探,”她有点吞吞吐吐地说道。“有人……有人向我推荐你。”
我理解式地点点头。“这表示你已经找过警方还有所有的大型侦探社,而他们都帮不了你。这也表示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案子。”
她僵硬地点头道:“他们让我失望,全都没半点用处。拿了我的钱却只会给我一堆借口,简直是一群废物。于是我只好把欠我人情的人通通找来,动用我所有能用的关系,最后终于有人跟我提到你的名字。我听说你很擅长找人。”
“只要价钱合适,不管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我都能找出来。这是一种天赋。我这个人既顽强又顽固,所有跟‘顽’字有关的词都可以用在我身上。只要钱还没付清,我就绝对不会放弃。只不过我不提供征信服务,不办离婚案件,也不调查刑事犯罪。见鬼了,遇上这类案子我还真不会办。我只会找东西而已,不管它想不想被找到,我通通可以找出来。”
乔安娜·贝瑞特以一种冷得像冰的表情看着我:“我不喜欢听人说教。”
我轻松笑道:“这只是服务里的一部份。”
“我也不喜欢你的态度。”
“没几个人喜欢。”
她再一次慎重考虑是否该就此离开。我满脸轻松自在,好整以遐地看着她自我挣扎。我知道,像她这样的女人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绝对不会到我这种地方来的。
“我女儿……失踪了。”她终于不太情愿地开口道。“我要你把她找回来。”
她从超大手提袋中拿出一张八乘十的亮面相片,重重在桌上一放,然后推到我面前。我没伸手去摸,只是静静地观察那张照片。那是一张大头照,照片中有个满脸怒容的少女狠狠地瞪着我看。如果她的眉头没有皱的那么厉害的话,应该也还算是个美女。她看起来就像是全世界都在与她为敌,而世界在她的怒火之前似乎没有胜算。换句话说,简直是跟她妈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她叫凯瑟琳,泰勒先生。”乔安娜贝瑞特的声音突然变小了。“叫她凯茜才会理你,前提是她愿意理你的话。她今年十五岁,就快要十六了。我要找到她。”
我点头。目前为止都还在我的专业领域之内。“她失踪多久了?”
“刚超过一个月。”她顿了顿,然后不情愿地又说:“这一次。”
我又点点头。这个动作让我看来像在沉思。“最近有什么事惹火她了吗?”
“我们吵了一架,但都是吵些老问题。天知道她为什么要逃家。我提供她想要的一切,她应该什么都不缺才对。”
她又开始翻找手提袋,从里面拿出香烟跟打火机。烟是法国烟,打火机是纯金打造,上面还有花押图案。我一看之下,当场就把心里的价码提高了。她点烟的时候手很沉稳,但是吐烟的时候却透露出心中的不安。我推了一个肺脏造型的烟灰缸到她面前,然后继续研究那张照片。我并不担心凯茜·贝瑞特会有什么迫切的危险,因为她看起来像是有能力照顾自己的样子,应该有办法打发任何意图不诡的笨蛋。我认为该是问一些比较明显的问题的时候了。
“凯瑟琳的父亲呢?你女儿跟他相处的如何?”
“没有相处。他在她两岁的时候离开了我们。这是那个自私的浑蛋做过唯一的一件好事。他的律师争取到探视权,但是他几乎没来探望过女儿。我仍然得要追着他讨取赡养费,当然不是因为我们需要那些钱,而是为了这笔钱所代表的意义。另外,在你问之前我先回答你,没有。她从来没有毒品、酒瘾、金钱或是烂男朋友之类的问题。我对这类事情管得很严。我一直都很保护她,从来没有打过她。她只是一个乖戾异常、不懂感激的小混蛋。”
有一瞬间在她眼角闪烁着类似泪水的光芒,不过那瞬间很快就过去了。我靠在椅子上,假装在考虑着刚刚听到的事情,不过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寻找逃家少女并不是什么大案子,然而当我手头上既没案子又没钱,兼之又有账单急需付款的时候,那就算是大案子了。今年并不好过……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过过好日子了。我向前靠,手肘往办公桌上一顶,换上一副严肃又坚定的神情。
“那么,贝瑞特太太,现在的情况基本上就是一个自认除了爱之外什么都拥有的有钱人家小女孩翘家了。她很可能躲在地铁里乞讨,饿了就捡点剩菜搭配腐败的面包充饥,困了就睡在公园的长凳上,结交一堆不该交的朋友,然后跟自己说这只是生命中的一段大冒险。这叫融入下层社会,体验真实人生。她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再次得到她妈妈的注意。老实说我并不怎么担心她。一旦夜里开始转凉,她就知道要回家了。”
话还没讲完,乔安娜·贝瑞特那颗花很多钱做造型的脑袋已经大摇特摇了起来。“这次不会。我请了一群专家找了她好几个礼拜,一点蛛丝马迹都追查不到。之前帮她逃家的……朋友也没有一个见过她,不管我出多少赏金都买不到半点消息。似乎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样。以前我总是有办法找到她的,我的手下到处都有眼线。但是这一次,我所有的努力都只帮我指向一个听都不曾听过的地名,也就是介绍你的那个人告诉我的。他说要想找到我女儿,就必须要去一个……叫做‘夜城’的地方。”
我当即坐直身体,感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心脏一样。我早该知道了。我早就该知道过去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再怎么逃避也无法轻易摆脱的。我直视着乔安娜的双眼,问道:“你对‘夜城’了解多少?”
她没有因为我的语气而退缩,不过看得出来有点害怕。在有必要的时候,我的声音可以十分吓人。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她把香烟在烟灰缸里压熄,还故意压了很久,藉以短暂地躲避我的目光。
“不了解。”她终于开口道。“一点也不了解。我从来不曾听过这个地方。我的手下有几个人听过……但是他们都不愿意多谈。我坚持一定要追问,他们居然就辞职不干,当场离开。他们宁愿放弃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也不愿意谈起夜城。而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我有病一样,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