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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会事先知道我们公司会起火的事情?”
“我也没说一定会起火啊。”
“你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明天能见个面吗?正好星期六,一起去看爸爸吧?”
我问他是不是有关纵火的事情到时也可以再解释清楚,他却自顾自地说了碰头地点便挂了电话。
“泉水先生,刚才是你弟弟打来的吗?”
坐在我旁边座位、从事事务工作的女子对我微笑。她约莫二十出头,虽然在传达电话留言的时候经常会弄错对方的姓名,却从不会因此挨批评——但我却会被骂。有一次,我曾询问过上司为什么会被这么区别对待,上司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说:“因为她很可爱不是吗?”而我却也以一句“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了”接受了这个理由。
这不,她现在正趁着上班时间翻看海外旅行的宣传册,也同样不会有人去责备她。
我望向办公室的墙上,那里悬挂着一副写有可称为标语或警句字样的竖幅,上面大刺刺地印着如下字句:“工作须分清轻重缓急,依序进行。”
“你跟弟弟的关系好吗?”
“嗯,关系很好。”我立刻回答。
“好羡慕啊……像我就是独生女。你弟弟是什么样的?”
“很帅,而且运动能力超群。”从二楼掉下来都没事。“而且不乏幽默感。”
“那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她两眼放光?是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而且很会画画,在艺术方面很有天赋。”
“这样的男人一定很吃香吧。”
“很吃香。”我对于“吃香”这个词语是否算是正式的日语持怀疑态度,但依旧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他可能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难道他是……”是想问是不是同性恋吧。
“比较复杂。”
“人生就是要复杂才好。”她若有所思。或许她想到了自己碌碌无为、每日忙于事务工作的人生吧?
我不由联想起芥川龙之介写的《轨道列车》'注'。那本小说的最后,写有感叹人生无聊的句子。高中老师对我们说:“芥川想写的,简而言之就是这最后一段吧。”而我们则怒从中来:“什么嘛!那么我们只读这最后一段不就好了!”
'注:芥川龙之介,日本大正时代小说家,代表作有《罗生门》、《竹林中》等。《轨道列车》是其超过150篇的短篇小说中的一篇,讲述了一个小孩子偷偷和两个陌生人推着轨道列车离开村子却在晚上害怕得哭着步行回家的故事。'
“我的名字是泉水,而弟弟的名字则是春。”
“写成英语都是spring呢。”看上去很可爱的她头脑也很灵活。
“答对了。”
我从未正面问过父亲与母亲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打算来为我们取名的,但可以推测的是,他们大概是想让我和弟弟之间有着某种连续性吧。毕竟所谓命名,其实跟许愿也差不太多。在我们还小的时候,母亲逢事必言:“因为你们是兄弟。”而每次我都会很恼火:“这种没必要说的事情不要特地挂在嘴上!”
“说起来,”她忽然换了话题,“昨天的火灾果真是纵火吗?”
“实际上我没看新闻,早上到了公司才发现的。”
“我奶奶说,电视会让人看傻的。”
“我也这么想。”
“社长好像对被人放火的事情很高兴。今天早上去开全体会议的课长说的。好像是说我们大楼上了电视,起到了宣传的效果。”
“看电视的明明都是傻子。”
“我觉得犯人一定很年轻,比如是个高中生。”她毫无根据地下着结论,“因为最近的未成年人都有暴力倾向嘛。”她鼓着脸,“大概因为无聊才放火的。”
我想到了那个侵犯母亲的未成年犯。自然,如今他早已不是未成年人,应该还泰然自若地成长为一个四十四岁的中年人。在那些专家眼里,似乎看不到少年犯罪增加的事实以及恶化的事实。有人还说:“所以,没必要修正少年法。”其实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犯罪数量的增加与统计结果无法改变母亲曾被人像玩耍般侵犯的事实,也同样丝毫无法变更那犯人如今逍遥自在的生活。
这不过是社会上的又一起强奸案而已——有些人会这么说。就算没有说出口,也有多得超乎想象的人抱着这种想法。
实际上,在我的亲戚当中,也有人曾这么说过:“少年犯罪中性犯罪是比较常见的,反正也没死人不是吗。”说这话的人是我叔叔,“命还在就好。”他这话说得似乎比我们当事人要更精通有关少年犯罪的事。在我看来,身为高中教师的叔叔是那种坚信世间一切都能以书本中的条理、法则之类的东西来解释清楚的人。
“但是,”我却是这么想的,“不管是多么普遍的犯罪,都会如地震一般改变只此一次的人生;不管是多老套的案件,都足够给人带来不幸。”顺带一提的是,从那以后,我就当没了那个叔叔。
“你想去国外旅行吗?”我指着她手上的小册子不怎么感兴趣地问道。
“是啊,”她说,将小册子的封面对着我,“想去摩洛哥。”
我刚刚还在想芥川龙之介的《轨道列车》,此刻却轮到我小小地惊讶了。
“还真像呢。”
“像什么?”
埃格斯特朗
夜幕降临,我前往和高木约好的居酒屋。他应该早已结婚生子,却带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出现在我面前。
“她是谁?”
“刚才在这里认识的。”他回答,然后望着女子道,“是吧?”女子也侧着头回答:“是啊。”那女子穿着几乎可以看到内裤的超短裙,领口也开得低低的,让人不知该把眼光放哪里。我又困又窘,不由得小人之心地怀疑刚才点的炸鸡块一直没端上来也得归咎于这个女子。
“你别一看见女人就想着搭讪嘛。”
“我知道,别这么死板啦。”高木举着筷子伸向生鱼片,“我呀,不过是在找最合适的二十三条。”
这番说辞是他所喜欢的调调,我已经听得烦了。
“什么二十三条?”女子把脸凑近,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混合着高木的吞云吐雾,几乎可以喷出火来。
“我们的工作是跟遗传因子有关的。”高木一说起这个话题,鼻翼便鼓了起来,他真的很喜欢介绍自己的公司。
“遗传因子?”
“就是人类基因组啦。”高木的声音抬高了,“你有听过DNA吧?在细胞核里,有一种名叫DNA的双螺旋分子聚合物。”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作出螺旋状转动,“就像这样两条细长的带子。而染色体就是由DNA和蛋白质构成的。”然后他突然露出苦恼的表情看着我,“我突然在想,这螺旋的间距是不是固定的?”
“间距?”
“DNA不是呈螺旋状旋转吗,那么每个旋转之间的间距是不是固定的呢?大概有多长呢?进公司培训的时候好像有教过吧?”
“这就是遗传因子?”
“确切地来说并不是。遗传因子是DNA中的一部分。”我教条似的补充道。
“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管它是什么。”高木挠了挠头,“简单地说,对了,就把DNA当成是一本厚厚的电话簿吧——是两本一套的那种,因为是双螺旋嘛。”
“就像黄页本和人名本是吧?”这女的说话还挺风趣。
“对的对的。然后你看,电话簿一般就是罗列地址以及电话号码吧?很无聊吧?所以,电话簿当中每隔几页就夹杂着些有趣的文字。这些有趣的部分就像是遗传因子。而DNA当中,有着特殊意义的部分就是遗传因子。”
“听不懂啊。”
“不懂这个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人类的细胞里有46组DNA,也就是46条染色体。”
“你刚才不是说23条吗?”
“你很敏锐嘛。”高木愉快地笑了,“听好,人是由男人和女人生出来的。”不知为何他笑得眼都眯起来,连嘴唇都笑歪了。才继续道,“所以呢,男人的遗传因子和女人的遗传因子各取一半,分别组合后,才形成了46条染色体。”
“所以才是23?”
“对的对的。我和你来做人吧!”
“那就做吧。”女子妩媚地扭动着蹭过身来。她故意将双臂夹紧胸部,突出高耸的乳房。
高木那得意忘形的脸实在让我看不下去。
“我正在寻找能够和我的染色体完美组合的23条基因。那——”他像是演戏似的顿了顿,然后揭开谜底,“那或许就是你哦。”
高木自我感觉良好到令人由衷佩服,如果这时有人问我:“你尊敬的人物是谁?”,我想我大概会说出他的名字。
这时,女子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盯着我,问道:“那么,你们是什么公司?刚刚说是跟遗传因子有关的工作?”
“万能基因公司。”我随口回答。实际上,我们公司的业务范围并没有太明确的规定。只是个讨厌研究的学者,因为碰巧是资产家所以就开了间公司。社长的名字叫“仁”。
小说和电影里经常出现“GENE…RICH”这个单词,指的就是将人类的遗传因子组合成优秀的基因。“GENE”就是指遗传因子,而“RICH”则是“丰富”的意思。社长在向别人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会叫自己为“仁RICH”,然后暗自窃喜。他的意思自然是在称自己是“富翁仁”。对于有着这种冷幽默、还自赞自己有钱的性格,实在很难让人夸他好,但我却不讨厌社长。
高木仍在得意地继续着话题:“比方说,可以利用DNA来进行亲子鉴定吧?就是用来鉴定这个小孩是不是我亲生的,或者这人是不是真是我父亲,这一类的调查。”
说到亲子鉴定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我丝毫不动声色。
“还可以通过DNA来调查有关遗传性疾病。”
“好厉害啊,那么,可以在小孩生下之前就查出是否有罹患疾病的可能咯?”
“差不多吧。”
他装模作样地搪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