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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唧声越加响了。
“那些狗究竟怎么了?”安德森大声喊道。“你瞧!”
只见那些拉雪橇的狗哀嚎着朝光亮处奔去,消失在树丛里,接着就传回了它们的哀鸣声,随后哀鸣声也消失了,只剩下空中不断的哼唧声。
我们的营地正对着北面,估计已到达通往育空河的科斯科昆河第一个大湾道以上的300英里处,无疑已进入了人迹未至的荒芜之地。我们刚开春就从道森市出发,前往被世人遗忘的五座山峰。听阿萨贝斯的巫医说,那山里流的是黄金,像挤出拳头缝的油灰。我们找不到一个印第安人愿意跟我们走,都说掌形山上闹鬼。
头一天晚上我们已看见过那些山峰,借助冲上天空的光亮,隐约看到一个轮廓。此时此刻,我们又看到了引我们来时的亮光。
安德森呆立着,一阵奇怪的唏唏沙沙声打破了哼唧声,听起来像一头小熊正朝我们走来。我朝篝火里添了些木柴,等火旺时,看见有一样东西穿过柴丛。那东西四肢着地,但走路样子并不像熊。我忽然感觉到,那动作就像婴儿爬楼梯,战战兢兢,让人好笑,又让人害怕。那东西越来越近,我们提起枪,但又放了回去。我们突然发现那爬行物原来是人!
那是一个男人。他仍然像爬高一样向前挪着,到我们的篝火边才停下。
“没事了。”爬行人说道,声音就像头顶上传来的哼唧声。“这里安全多了。他们出不了那蓝色烟雾,他们抓不住你。除非你送上门去……”
他侧身倒在地上。我们跑了过去。
安德森跪下来,说:“天哪!弗兰克,你瞧!”
他指着那人的手,只见手腕上裹着厚厚的衬衣布条。两只手就像两只树桩,手指卷在掌心,皮开肉绽,形似一头小黑象的脚。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发现他的腰里圈着一条金属带,沉甸甸的,上面挂有一个环,环上有一条白链,亮闪闪的,有十几节长。
“他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安德森问,“瞧,他睡得很熟,双手却仍在爬,两脚前后跟着!看他的膝盖,天晓得他是怎么爬的?”
正如安德森说的,那爬行人在沉睡中四肢仍在移动着,做着有意识的爬行动作,让人惊心。好像他的四肢具有独立的生命,可以独立于身躯自行运动,可运动方式像铁路信号灯。你站在火车后,看过上下交换的信号灯,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头顶的哼唧声陡然停了下来。光柱落下去再也没有上来。爬行人平静下来了。周围笼罩上柔柔的霞光。
天亮了,短暂的阿拉斯加的夏夜已结束。
安德森揉揉眼,形容憔悴。
“老兄!”他大声说道,“你像是病了一场!”
“你也好不了多少,斯达。”我说,“你怎么想?”
“我看谜底就在那儿。”他指着那一丝不动的躺着的人说。我们已在他身上扔了一张毯子。“不论他是干什么的,他就是他们追逐的对象。那根本不是什么极光,弗兰克,而是地狱之光。以前听传教士说过,可那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今天我们不走了。”我说,“我不想叫醒他,不管那五座山峰之间有多少黄金,也不管山后有没有妖魔鬼怪。”
爬行人睡得很深沉。我们为他清洗了双手,为他扎上绷带。他的四肢僵硬得像拐杖。我们上下忙着,他一动没动,像倒下时一样,手臂略微抬起,腿部弯曲。
“他为什么要爬?”安德森低声问道,“为什么不用脚走?”
我开始锉他的腰带。腰带是金做的,但不像我见过的金子。纯金质地软,这金腰带软是软,可有股子邪气,粘乎乎的沾锉刀。我用刀划开,从他身上拉下后抛到远处。真恶心!
他睡了一整天。夜暮降临时,仍没醒。
当晚,没有出现光柱,没有四处搜寻的光球,没有哼唧声,恐怖好像已经消失。
爬行人醒来时已是中午。听见他开口慢慢说话,我一阵惊喜。
“我睡了多久?”他问。我注视着他,只见他黯然的蓝眼睛中,充满了迷惘。
“将近两天一夜。”我说。
“昨晚那边天空有亮光吗?”他朝北边挪挪下巴,神情急切,“有嗡嗡声吗?”
“什么也没有。”我说。
他又将头靠到地上,两眼望着天空。
“这么说他们放弃了。”他终于说到点上了。
“谁放弃了?”安德森问。
“峡谷里的人。”爬行人平静地说。
我们睁大眼睛看着他。
“峡谷里的人。”他说,“魔鬼在洪水泛滥前创造的,不知怎么逃过了上帝的惩罚。只要你们不听他们叫唤,就不会有危险。他们出不了那蓝色烟雾。我被他们抓去过。”他又添了一句,“他们想引诱我回去!”
我和安德森互相对视,心里有同样的想法。
“你们错了。”爬行人说,“我没疯。给我点东西喝。我快完了,希望你们在我死之前带我到南方去,越远越好。然后放把火把我烧了。那样他们就无法用魔法拖我回去了。等我把事情说了,你们也会走的。”他停顿了一会又说,“我身上的镣铐解下了?”
“是我割的。”我迅速说道。
“感谢上帝。”爬行人轻声说道。
我们把白兰地和水送到他嘴边,他都喝了。
“我的手脚都快死了。”他说,“就像我的灵魂一样。我活该受罪。让我告诉你们那只手后面的事吧。”
“听我说,我叫史戴顿,辛克莱·史戴顿,耶鲁大学1900届,探险家。我去年从道森市出发,出来寻找形状像手的五座山峰。早听说那儿闹鬼,山间流着纯金。你们也在找它吧?错不了。去年深秋,我的同伴病了,就让几个印第安人送他回去了。没多久,所有印第安人都跑光了。我决心坚持到底,就搭了棚,备足食物,躺在里边过冬。春天一到,我又上了路。差不多两周前,我看到了那五座山峰。但不是从这边,是那边。再给点白兰地吧。”
“我绕了个大弯子。”他接着说:“我朝北走过了头,又折回来。从这边只能看到森林,一直到掌形山麓。从那边……”
他沉默了一会儿。
“那边也是森林,但没有这边大。没有!我穿出森林,眼前是延伸几英里的平原,荒凉苍老,就像巴比伦城废墟周围的沙漠。尽头就是五座山峰。我与五座峰隔开很远,中间像有一道矮矮的石堤。接着我穿过了马路!”
“马路!”安德森叫喊起来,不敢相信。
“是马路。”爬行人说:“一条平坦的石头路,直通山里。噢,绝对错不了,好像有无数人走了几千几万年,足迹斑斑。两边有沙子石堆。很快我注意起那些石头,都是人工开凿的,从堆砌的形状看,几万年前可能还是房屋。我隐约感到古人们都在周围,四处透出远古的气息。嗯……
“离山峰越来越近。废墟堆越来越厚,上面笼罩着难以描绘的凄凉,感觉到有鬼魂伸出手来揪住我的心。那些鬼魂都非常苍老,必定是鬼魂的祖先。我朝前走去。
“现在看清了,山麓的矮石堤原来是一堆厚厚的废墟。实际上掌形山还很远。马路穿过两块高耸的岩石,形似一个进口。”
爬行人稍停了一会。
“那的确是进口。”他说,“我来到进口处,走了进去,满怀敬畏,伸手抓起一把泥土。我站翟一块又大又平的石头上,前面就是一个大窟窿!有五个科罗拉多河大峡谷那么宽,深不见底。我低头看去,犹如站在一条裂缝边,穿过地球,看到了另一头的广阔无垠的宇宙星云。五座山峰耸立在一边,像一只警告世人的巨手,直指苍穹。无底的峡谷口,在我两侧弯弯曲曲,伸向远处。
“我看到一千英尺深,下面就蒙上了厚厚的蓝雾,就像傍晚在高山上看到的那种云雾。峡谷深不可测,像拉那拉克的墨瑞峡谷,令人生畏,只有初生牛犊有胆量跳过去,但决不敢跳第二次。
我爬离峡谷口,站起来时浑身酥软,一手搁在一侧门柱上,只见上面有雕像。那是一尊英雄像,依然清晰可辨,背朝外,伸展双臂,头带奇特的尖顶饰物。看看另一侧门柱,雕像完全一样。门柱呈三棱柱体,雕像背对峡谷,两位英雄似乎要拦住什么。我仔细看,在伸展的双手后面又隐约发现别的图形。
“我模糊看出了点名堂,一下子感到难以言状的恶心,感觉那是些竖立着的大鼻涕虫,膨胀的身体快爆开了,头部都呈球状,让人十分恶心。我又走到峡谷边,爬到大石板上,朝峡谷里张望,看见有台阶通入峡谷!”
“台阶!”我们惊叫起来。
“是台阶。”爬行人重复了一遍,仍然很有耐心。“好像不是凿成的,而是砌上去的。都有六英尺长,三英尺宽,从大平台往下伸,直到消失在蓝雾里。”
“谁会造那种台阶呢?”我问,“谁会在峭壁上砌台阶通到无底洞去呢?”
“不是没底。”爬行人平静地说,“有底,我到过。”
“你到过?”我们重复了一遍。
“是的,沿台阶下去。”爬行人说,“真的,我下去了。”
“我拾级而下,不过不在那天。我先在门外扎营,天一亮,我把背包装满食物,从边上一口井里灌满两壶水,就穿过门,来到峡谷口。
“台阶呈40度斜角沿壁而下。我边走边细心观察。阶石呈淡青色,和壁上的花岗岩很不同。我原以为建造者是利用突出部分雕凿出台阶的,然而下面的台阶块块角度规范,我就产生了怀疑。
“大约走了半英里,到了一个平台。台阶在此拐了个‘V’字形弯,继续下去,倾斜角度和上面的一样。台阶呈‘之’字形而下,转了三个弯后,我就意识到下面都一样。天然岩石绝不至于这么规则,这些台阶肯定是人工建造的!谁造的呢?答案就在那上面的废墟里,可是我想再也不能亲眼看见了。
“到中午,五座山峰和峡谷口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