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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了几个?”
“一个。”
“得磕三个!”
“他的这个头,磕了下去后,就再也没有抬起来。”
“那是他的腰有病。”
“不是,他把自己的头……用手枪打飞了。”
灯草沉默了。好一会,灯草像个成年人似的说:“一个人用头来托你办事,这件事一定比头还贵重,你哪怕就是死,也要替他把这件事办成。”
“谢谢!”赵细烛深深呼吸了一口冰冷的雨风,对着灯草抬起了手掌。
灯草对着这只手掌重重地击了一掌。
赵细烛道:“我要是把实话告诉了你,你发誓,对谁也不说。”
灯草道:“我发誓!我说出一个字来,那个没头的人,就变成鬼吃了我!”
赵细烛低声:“那个人托我办的事,就是把大清国的最后一匹汗血宝马送回天山草原去!”
“汗血宝马?”灯草叫起来,“刚才木偶戏里演着的,不就是汗血宝马么?”
赵细烛道:“我觉着,那戏里演着的马,就是我要送回天山草原的马。”他朝戏棚看去,棚里的汽灯已经熄灭,只点着一支照明的蜡烛,烛光下,那一匹汗血木马悬挂在幕纱后头,木马的影子在风里晃动着……
路边食摊挂着的木牌上,写着点心名称:“驴蹄烧饼、马蹄烧饼”。
赵细烛站在摊前看着。那卖烧饼的老头在案板上做着饼,一两发面揉一个,放油撒盐沾芝麻,贴入一口炭炉里烤着。不一会,大火钳夹出了烤得金黄喷香的饼子,小个的活像驴蹄,大个的活像马蹄。赵细烛指着大个的:“来两个马蹄烧饼!”
老头道:“马有四个蹄子,您就来四个吧?”
赵细烛犹豫了一下:“行,就来四个!”
灯草也在桌边坐下了,要了面汤,一人两个饼吃了起来。老头在案板旁边干着活边说着笑话:“……这马蹄子,可是好东西!官服,有马蹄袖;钱庄,有马蹄金;庭院,有马蹄莲;掌子铺,有马蹄铁;我这小摊,有马蹄烧饼!那做官的、管钱的、瞧花的、跑马的、饿肚的,都跟它有缘!”
一个吃客笑道:“那宫里的女子,穿的就是马蹄鞋。”又一吃客笑着道:“那典当房的票单上盖着的,还是马蹄印!”
赵细烛听着,忽想起什么,捞起了自己的衣襟,指着肚上的一大块红胎记,道:“我爹说,我在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娘梦见了马,这一梦,就给我的肚子上留下了这么一大块,您给瞧瞧!”那做饼的老头凑过脸看了下,惊声道:“哟!这不是马蹄痣么?这么大一块马蹄痣,可是头一回见识!您这位爷,跟马有奇缘哪!”
灯草道:“他可跟马没缘!要不,怎么会丢了一匹汗血宝马呢?”
赵细烛瞪了灯草一眼,低声:“闭嘴!你忘了发过的誓了?”
灯草打了一下嘴。赵细烛起身付钱,问老头:“向您打听个地方,知道鲍家庄在哪么?”老头道:“出西城,往东走八里,见着个大坟,再往南走二里,见着有一排拴马桩站在庄头,那就是鲍家庄了。”
“灯草,咱们这就去鲍家庄!”赵细烛说着,拉上灯草就走。
一旁小桌上,坐着戴了一顶披纱笠帽的鬼手。
鬼手的眼睛在黑纱里看着赵细烛和灯草。
出了城,路就不太好走了,赵细烛和灯草一脚高一脚低地赶着路。
灯草说:“马已被那鲍爷买下了,你怎么要回来?”
赵细烛道:“你不是做贼的么?”
“你是说,让我偷马?”
“把马要回来,不可能;抢回来,更不可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偷!”
灯草站停了:“我不干!”
“怕了?”
“听说,偷马的人要是被抓住了,不是剁手就是吊死。”
“是我让你偷的,要剁剁我,要吊吊我。”
“你立个字据,见官的时候,我也好说话。”
“行,拿纸来。”
灯草拾了根树枝:“给,就往路边的沙子上写!”
“哪有在沙子上立字据的?”
“别管这么多!只要有你的字,我就胆大了!”
赵细烛走到路边河滩上,用树枝在沙上写下了长长一行大字:“本人请灯草偷马,万一抓住,要剁剁我,要吊吊我!赵细烛立此为据!”
“行了不?”他回头问灯草。
身后,灯草早已不见了!
鲍家庄外,赵细烛满头大汗地走来。
他看见了庄口的一排拴马桩,路边的石碑上也刻着“鲍家庄”三个字,便站停了,朝庄子里望去。
一条大路通向庄里的一大片瓦屋,路面上到处是马粪和马蹄脚印;在路边的一个马场上,十来个庄丁在压马,鲍爷手里握着根马鞭,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大声吆喝着,显然是在训练家兵。赵细烛正想着怎么溜进庄去,听得身后猛地响起汽车的喇叭声,回头看,见一辆军用卡车沿着土路摇摇晃晃地驶来。
赵细烛急忙在一丛茅草里趴下,张望起来。
卡车在马场停了下来,从车里跳下个穿军服、蹬马靴的军官,对着鲍爷敬了个礼,把一封信双手捧上:“这是咱们麻大帅的亲笔信!麻大帅说,鲍爷送了一匹好马给他当坐骑,他不能白领这个情!”拍了下手,从驾驶室里下来两个士兵,从车厢里抬下几捆步枪和几大箱子弹。
鲍爷下了马,拆开信看了看,笑道:“麻大帅客气!请转告大帅,鲍某送上的那匹马,是一匹上好的乌孙马,大帅骑着这匹马打天下,必是天下臣服!将来,麻大帅做了新皇上,只要不忘记鲍某人,鲍某人就感恩不尽了!”
那军官道:“这是麻大帅送给鲍爷的六十杆步枪和三万发子弹,请笑纳!”
鲍爷一摆手,让家丁把枪弹收了,笑着一拱手:“鲍某有了这些枪,就能拉成一支马队了!往后,要是大帅用得上鲍某,吩咐一声便是!鲍某定当效犬马之力!”
军官还了礼,坐进驾驶室,车又摇摇晃晃地驶离了马场。
“又是麻大帅!”赵细烛在草丛里看得真切,脸色变了,自语,“鲍爷送给麻大帅的马,一定就是宝儿!”
他不知从哪儿来了勇气,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猫着腰,朝卡车追去。
卡车在土路扬着铺天盖地的黄土,赵细烛拼命追着车。他重重地跌倒,又爬了起来,咬着牙狂追,猛地一跳,两只手搭住了车厢板,用力爬进了车厢。
他倒在车板上,脸色煞白,喘起了大气。
好一会,他坐了起来,皱着脸揭起了裤管。膝盖上血肉模糊。他咝咝地倒吸着凉气,撕下一条内衣布条,紧紧将膝盖包扎了起来。
卡车在通往兵营的公路行驶,赵细烛靠在车厢角落里,身子随着卡车的晃动不停地弹动着。天已经全黑了,远处,闪出一片军营的灯火,路边守哨卡的士兵检查了卡车,吆喝着放行。
赵细烛趴在车板上,透过板缝紧张地看着。
卡车在兵营的停车场停住了,那军官和两个士兵下了驾驶室,往一幢屋子走去。军官边走边对几个洗车的士兵道:“把车洗了!”士兵应了声,扛着水桶走到卡车边,将一大桶水泼进了车厢。
赵细烛浑身淋得湿透。他的脸更是惨白了,他知道,顷刻间,那洗车的士兵就会发现他,于是紧紧抱住了脑袋。
好久,卡车边再也没有动静,赵细烛松开手,贴着车板往外看去,直见那洗车的士兵已经在屋檐下吸烟去了,他不再迟疑,像蜥蜴一样爬下了车,趁着夜色朝卡车底下躲去。
汗血宝马就在军营马厩里。它身边,站着一排军马,都在默默地看着它。
马儿们在说着它们自己的话——
“你从哪来?”
“从鲍家庄来。”
“你是大帅的坐骑么?”
“不是。”
“那你就像咱们一样,早晚得死。”
“为什么?”
“上战场的马,没有不死的,纵然不死,也必是有了伤……”
“大帅来了。”
汗血马侧耳听去,一阵马靴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一匹黄色军马道:“大帅的马靴是新的,钉上了新马刺。”
汗血马朝马槽下看去,一双簇新的钉着马刺的马靴出现在槽外,来的是一身大帅服的麻大帅。它打量起麻大帅来:一张很宽大的脸,一对很宽大的眼眶,一双很宽大的鼻孔,还有两撇很粗很黑的往上卷起的胡子。
麻大帅走近汗血马,拍了拍马颈,问身边跟着的军官:“鲍爷说,他送的这匹马,是乌孙马?”
军官回道:“正是这么说的!”
麻大帅道:“本帅不信!乌孙马可是万马之中难挑一匹的神驹,鲍爷真得了这么好的马,不会这么轻易就送了人情!”
军官道:“鲍爷当年是大帅您的部下,如今当上贩马的老板了,走的又是黑道,他知道,要是没有您老人家撑腰,这碗饭,他吃不长。再说,鲍爷是料定麻帅有朝一日定会入主紫禁城,所以,得了匹好马,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大帅您!”
麻大帅又拍拍了汗血马的脑袋:“马倒是好马!不然,本帅也不会白给了鲍爷那几十杆好枪!这匹马,双目阔大,目大则胆大,胆大则不惊;鼻子也大,鼻大则肺大,肺大则能走;这牙齿也白,牙白则寿长。看这头脸,有点像乌孙马的模样。可这腰骨,却像是太软了些,这喘息之声,也似乎细了点。”
军官:“良马胯下知。大帅不妨骑上这匹马溜上一溜,好劣便了然于胸了!”
“好!”麻大帅道,“趁着今夜月色明亮,本帅要溜上一遭!”
赵细烛在营房间的阴影里闪着身子,躲避着巡逻的士兵,寻找着马厩。他找着地上的马粪,跟着马粪找去。突然,猛听得一阵马蹄响,一道白色马影飞掠而过,向着校场方向驰去。
“宝儿?”赵细烛失声。
熊熊燃烧着的火把已将校场照得通明,麻大帅骑着汗血马驰来。他是行伍出身,曾是大清的绿营骑兵,又是个嗜马如命的人,这骑马的身架子,更是威风了得,腰板笔挺,双腿不紧不松地夹着马,缰绳也不紧不松地提着,挂在腰间的佩剑随着身子的耸动一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