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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随当面应了,等吴夫人问他,哪有个不说的,这回他又问明白了,这家子原跟王家竟是邻居,初遇上水匪,衣食无靠,便是由着王家接济的。
吴夫人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总归已经出了热孝,虽门口还贴着白纸,里头的白布白幛却换了下来,换成了靛蓝色的,也能待客迎宾了。
吴夫人风风火火上了门,秀娘正在预备着冬至节要用的东西,这是王老爷去后头一个冬至,得大办,连王四郎都要提前赶回来,正跟蓉姐儿一样样的对着香案香炉火筯祝版,听见吴夫人上门,直把她迎到内室来。
才掀起门帘子吴夫人便问道:“亲家,那陈家姐儿可你熟识的?”抬头见摊了一桌子帐,茂哥儿立在窗边背书,蓉姐儿搁了笔过来行礼,这才掩了口:“倒扰了你,实是急事,不然定要送帖子上门的。”
“亲家说的哪儿话,我这儿便如同自家,还不是想来就来的。”见她模样焦急又不欲在小辈面前说,等蓉姐儿茂哥儿行了礼,便差了她们出去。
茂哥儿书才背到一多半儿,不乐意的的甩了两只小手,背着身子晃悠,蓉姐儿抱了他哄:“来,姐姐听你背。”茂哥儿还只不乐,原来母亲姐姐一面算帐一听面他就不高兴,背背停停,见她们在意着,才肯往下背,鼻子里还哼哼出声。
如今来了客人,他行了礼就想去缠了吴夫人,让她一道听他背书的,哪知道竟把他们赶出门来,他本不再要人抱了,这会和委屈了,一只手扯住蓉姐儿的裙带子,一只手背在身后,鸭子似的摇摆了走路,蓉姐儿一把抱起他:“要不要到后院里头看看绿头鸭?”
茂哥儿噘了嘴儿,想想绿头鸭又点头,还撑了手谈条件:“夜里听我背!”他好容易通了《幼学》天文篇,把那披星戴月献曝之枕都能解释清楚,背完了还要学着余先生的样子解一回的,先生问他的几个题,还想考考母亲姐姐,哪里知道一个都理他。
“全家都听你背,叫兰针甘露都叫来当你的学生。”蓉姐儿最知道他,茂哥儿一听果然高兴了,点点脑袋满意的笑,接着又举起指头:“要吃芋头。”蒸芋头沾粉片雪花洋糖,这个茂哥儿最爱吃了,天一凉下来,咸的便小土豆撒细盐巴,再不就是糖粉芋头。
蓉姐儿把他交给丫头抱:“姐姐去吩咐厨房。”哄走了茂哥儿,轻手轻脚的蹑到窗门后边,陈家的姐儿还有哪一个,不就是宁姐儿,吴夫人又是怎么知道宁姐儿的,还一脸气急败坏。
她心口譬如大白扯了丝线团,竖起耳朵听里边的动静,两个已是说过了陈家的家事,这会子只听见秀娘惊叹:“竟还有这事儿?”
蓉姐儿急的踮起脚来,却又哪里听的见,倒是搁在廊下的瓷花盆叫她踢了一脚,里边听见声儿,秀娘一听就知道是蓉姐儿,责问一声:“谁在外头当差,毛燥燥的。”
蓉姐儿吐吐舌头,偷听是不成了,给玉穗儿使个眼色,玉穗儿侍候了宁姐儿一场,也正记挂着她,赶紧应一声:“是我失脚了,太太莫怪。”
两边对了眼神,玉穗儿点点头,蓉姐这才往后转去,茂哥儿拿了柳条枝子正在赶水渠里的鸭子,嘴里还在念叨叨的背书。
原还当秀娘怎么也不肯说,哪知道蓉姐儿还不曾问,夜里她自家就拉了女儿说起来:“全是一桩怪事儿,你说这吴家少爷,怎么会瞧中了宁姐儿?”
这两个八竿子且挨不着,在哪儿见着的,怎么就上了心,蓉姐儿眨巴眼睛,唬了一跳:“可他,他不是才合离?”
“正是这事,若是为着宁姐儿想,我倒不愿吴家去提这门亲,可吴家上门来,话里话外都是瞧不上她的意思。”秀娘叹一声:“好好一个姐儿,难不成还响锣打鼓的到处去说自家是清白的?”
蓉姐儿立起眉毛要怒,听见后一句,又垂了头不语,她知道事了,确也怪不得吴夫人,哪个肯信叫水匪掳去一回还是清白身,忽的拍了巴掌:“他不是知道么?便是他把安哥儿宁姐儿救出来的呀?”
这两个却作不成一堆,且年纪也差得大了,陈家身上还有两年孝,秀娘又叹一声:“真是造了孽了,只盼着两头都好才是。”不说旁的,蓉姐儿嫁进去,跟徐家天然就不亲,吴家若再没个好主事的,便是嫡亲的两兄弟还都生分了,更别提这本来就不是一母同胞的。
吴少爷自去吃了一回面,到了雨天便想那面汤的热香气,偏今岁秋里雨多,每回店里无客,他总要坐下吃上一碗面,宁姐儿初时只当他是客,再后来连那小伙计都悄摸的问:“那官爷可是瞧中姐儿了。”
说的她满面通红,打了帘子进屋去,下回吴少爷再来,只叫伙计出去,再不肯自家出面了。
☆、第177章 雨如晦宁姐错意心随风吴少对情
宁姐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吴少爷却雷打不动;到了风雨天便来吃一碗面;再用些冷点心;或是酒酿团子;或是冬酿的桂花酒;烫热了吃一盅儿;堂吃不算还要再带一份子回去,回数一多;便是同福里的丝户都只当他是最平常不过的客人了。
他这头上了心;吴夫人那头却上了火:“这却是怎么好;难不成还真给他聘回来?”吴夫人抚着心口直叹气;刘嬷嬷给她拍背揉心口:“太太别上火,咱们不是办着宴么,难道还没比那个姐儿更好的?等寻摸着了,给少爷聘回来也就好了。”
吴夫人歪在罗汉床上红了眼圈:“我肚皮里爬出来的,还不能不知他是个甚样心肠,认死理儿,那个姐儿这个他不知道?知道了还这么隔三隔五的去一遭,确是上了心了。”
刘嬷嬷侧了脸去看看吴夫人的神色,见把话儿递过去了,拿捏着分寸帮着说合,不好再寒了吴夫人的心,揉着心口道:“既是那王家太太都笃定了陈家姐儿是个清白的……”
这一句还不曾说完,吴夫人就斜眼过来:“再不能够,我们自家知道,别个能不知道?”
刘嬷嬷吃这一句,叹一声:“咱们知道,换帖儿的知道,媒婆知道,还有哪个知道?”她看着吴夫人欲言又止:“人靠衣装马靠鞍,改头换面也没说起来那么麻烦。”
吴夫人听住了,拿了茶盏停住不动,半晌回过神来:“你同我明白说了,可是那小子求上你了?”刘嬷嬷不是得了人的指使帮着说合,哪会自家说这些。
刘嬷嬷抬手轻轻打了下嘴:“再瞒不过太太的法眼。”她说着叹一声:“少爷眼瞧着三十了,三十而立,如今业是立了,家还半半截儿,葡萄这胎这么安稳,肚子又这样圆,不是我说败兴话,瞧着也不是个小子。”
吴夫人叫她说的叹息一声:“我便是为着这个才急,只差打着灯笼往外寻了,但凡有一个入眼的,凭她是甚样人家人,说不得连聘礼都送过去了。”
吴夫人一向气性高,往日里那走动的商户哪一个不巴结着,一提到儿子要说亲,没一个再肯上门来,有几家的夫人太太倒是肯,说的却是庶女,房里头养活的,气的她当场说不出话来,她怎么肯叫儿子吃这个亏。
刘嬷嬷手上不停,又给吴夫人揉起肩来:“太太这样辛苦,为的还不是叫少爷往后的日子过得好了,一片父母心,少爷没经过哪里觉得出,咱们看着也急呢,一样是娶亲,他瞧中的,自然收得住他的心。”
吴夫人才要反口,叫刘嬷嬷堵住了嘴儿:“话也得分两边说,这家子是不成,没个娘家兄弟好帮衬,可叫我说句托大的话,原来那一家,倒是衬头,可帮衬过些甚?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贪图个四时节礼光鲜好看?”
吴夫人垂了眼睛不开口,刘嬷嬷手上用力,面上带笑:“那家的小娘子,旁的不说,遭了难还能立得起来便叫人敬重,自家做得起生意,便是个聪明的,那句怎么说来着,可造之材,若不是块玉再凿也还是块石头不是。”
“你说的难不成我不知?日日夜里睁着眼儿到天亮,外头灰蒙蒙亮起来,我才能眯眼儿睡一歇,也不瞒着你,真没水上那件事儿,如今媒人婆都上门了。”吴夫人斜了身子靠在榻上,刘嬷嬷给她拿软毯子盖住腿,又指使小丫头拿了玉锤儿来,滚在腿上松筋:“可既有那一桩事,便知道她清白,还怎么咽得下。”
刘嬷嬷知道事儿不是一回说成的,便不再往陈家姐儿身上带,只道:“老身也是这样说,可架不住少爷来求,眼看要三十的汉子了,再没过过一日正经好日子,自小我看大的,怎么不心疼呢。”
刘嬷嬷倒是真个心疼,她是吴夫人娘家跟来的,大着几岁叫配了人,生了娃儿还回来侍候吴夫人,自家的儿子日夜看着,吴少爷却是看到大的,吴夫人不放心养娘,留□边的丫头侍候衣食,真真是从会翻身看到成亲的。
这话一说,吴夫人再绷不住,红着眼圈儿落泪:“前世里的孽债,他便是知道我狠不得心。”就是知道儿子过的不舒坦,虽合离时打他,心里岂会不疼他,屋里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叫他这个年纪还宿在衙门里,如今她能帮着料理,往后呢?
刘嬷嬷跟得时候最长,也最知道她的心意,眼见着火候差不多,道:“舍了我这张老脸也还得再说句不中听的话,少年夫妻老来伴,太太如今能帮着,又能看多久?我可是想着,把我那小孙孙,给孙少爷当伴读的。”
吴夫人虽没叫立时说动,心里却存了这一段心思,改头换脸,哪个不成,这又不是她的家乡,金陵城这样大,换身衣裳就是换了层皮,哪个知道她家里遭过水匪。
吴少爷还只雨天来吃面,宁姐儿不出面,他不挑剔,还吩咐小伙计把面煮的硬些,秋油沾料儿回回都多要一碟子还赞:“这油可卖?”
“小店秘房,不卖。”小伙计给他打着千,一店堂俱是平头百姓,他一个百户到底不同,若别个瞧见他在店里,经过门边又饶了碗带回去吃。
宁姐儿人不出来,后头却也不太平,她娘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清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