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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姐儿来得早了,二门上的婆子接了人还笑:“今儿倒是姐儿最早,连家里两个姐儿还未去呢。”蓉姐儿点点头:“我先去瞧瞧雁姐儿。”
那婆子撇撇嘴角,看着蓉姐儿不似作伪,赞一声:“姐儿良心好,是个慈悲人儿。”
进门那一路早早就扫过了雪,才拐过弯来,就瞧见通往小院的那道石子甬道盖了密密一层雪,把苍草石头铺花俱都盖住了,显是没人来扫过雪。
那婆子扯扯嘴角一笑:“这会儿怕是还没扫到呢,姐儿当心脚。”她这两句话,甘露就自袖里摸了十个钱给她,知道蓉姐儿不欲人跟着:“妈妈拿去吃茶,我扶着姐儿便是,守了门别叫别家姐儿走了空。”
那婆子既得了钱又听了好话,满面堆笑,又送出五六步,这才折了身子回去,把铜板往袖里塞,坐到炉边热茶,另两个看着眼热:“又得几个赏钱?说准了,下回可是我。”
这一大早哪个进来,几个婆子又围了茶炉烧烧火,喝几口热茶汤,煎的过了带点焦香,一口下去暖了肠胃,身上热了,嘴巴也闲不住:“那姚家来的,真个叫关起来了?别是要送回去罢。”
“哪个知道,养了她四五年,那一家子倒轻省,按我说咱们老太太便不该发这个善心,瞧着是个可怜的,里头多少猫腻哪个知道!”另一个婆子磕了把瓜子,把皮吐到地下:“要不怎么这样长时候不出来,嘿,我那儿子可说了,大太太下了死令不许人往西边去呢。”
蓉姐儿一路踩了雪,羊皮小靴包着脚倒不觉得冷,到了小院门前,铜把手上积了一层雪,砖墙上还有绿苔痕,阶上的雪倒是扫过了,甘露拍拍门,里头好久才有回音,却不是环儿坠儿,是个不识得的丫头,瞧见是蓉姐儿,垂了头:“我们姐儿还在睡呢。”
蓉姐儿看她衣裳带子都不曾系好,扫过一眼:“那便叫她起来。”
雁姐儿觉少,早早睡着,天不亮就醒了,缩在被子里头不出声儿,她不出声,守着她的两个丫头也只当她睡着,卧在床上不起来,等听见拍门了,看看时辰不似送饭来的,慢悠悠起来套上衣裳才出来开门。
蓉姐儿越过那个丫头,一路往小院子里头走,另一个还散了头发,脸也未洗,雁姐儿真个躺在床上,她掀了帘子进去,一屋子不通气烧炭的味儿。
屋里虽烧得暖,用的却不是银丝碳,只把火盆搁得远些,开了窗透些风进来,散一散味道,雁姐儿别过脸去不肯看她,蓉姐儿却踩着塌坐到床沿。
两个丫头赶紧套上袄到耳房里头去,下人房哪里会烧这样的好碳,这两个夜里就在雁姐儿房里那张罗汉床上睡,这会子回去直搓手掌心。
一个捅捅另一个:“你说,咱们要不要去报给太太知道。”这院子别三个全叫看管起来了,石大
夫人得着吴太太的信,晓得王家还不知道,那便更不能留这三个,若是再嚷那么一嗓子,王家不知道也知道了。
蓉姐儿见她不说话,开了腔:“我问过了,他说没有。”
雁姐儿不意她一开口就是这话,扭过头来,睡在枕上怔怔望她,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还屏了声不肯哭出来,猛得抽一抽鼻子,竭力咬住唇。
她原是假病的如今也成了真病,面上苍白无色,死咬着下唇一片艳红,她那日醒过来就撑着身子问明白了,环儿坠儿两个伏在地上哭,那一包子茯苓粉,确是石家老三送来的。
怪不得石大夫人来看她,话里话外都是叫她安分些,却原来她身上早就担了这一桩事,在别个眼里她便是个下作人了,哭也哭过了,求也求过,却没人理她,一日三餐饭食衣裳样样都不少她的,却是把她关在这方小院里头,再不能见天日,连身边最亲近的三个人,都要被人送回姚家去了。
养娘自小把她带大,环儿坠儿两个跟了她从姚家出来,这时候再回去,哪里还有命活,在石家虽是寄人篱下,她们三个却再没有干过一件粗活,等发派回去,还不知落在哪个院子里。
雁姐儿坐起来,抱了被子拿袖子抹脸,直定定的看着蓉姐儿,半晌也没说一个字来,她也不知道说甚才好,心里却跟火烧似的。
她问过了,他说没有。
这个“他”字从蓉姐儿嘴里说出来,倒似一道炸雷响在雁姐儿耳边,他与她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人,这辈子也没指望能在一处,她是生过妄念,以为他心上也有她,对她笑,给她送了药来,谁知不过是一场幻影,叫风一吹便散了。
徒留笑柄不说,还把自己困住,她扶了发晕的脑袋,一把扯住蓉姐儿的衣裳,心里从来不曾这么酸涩过,于她来说隔了云端的人儿,跟她身边这个却这样近。
看她披红挂金,一身绫罗锦绣,端坐着垂目看过来,而自个儿却睡在偏院里,蓬头散发,身边连个贴心的使唤丫头都不在,雁姐儿闭闭眼儿,重又睁开来,干涸的喉咙咽下这一份酸苦:“求你,求你,去寻石太太,把环儿坠儿放了出来。”
只说了这一句,便似支撑不住似的拿手撑住了褥子,蓉姐儿侧身看看她:“那是你大伯娘。”伸手扯过挂在衣架子上的绸袄,立起来给雁姐儿披到身上,双手压住她的肩:“你若留了她们,这辈子都不得好过。”
怪不得主子,便只能怪到丫环头上,石家大夫人如今只把三个下人送走,对外头说是几个下人欺负姐儿,事儿便怪不到雁姐儿头上去,有一半也是看的石老太太的脸面,若雁姐儿再这般行事,她到了年纪也只有被送回家由着嫡亲叔伯发嫁这一条路,哪里还有往日里思想的,靠着石家,往后要寻个厚道人家嫁出去,这辈子求个安心。
雁姐儿抖着嘴唇流泪,她不肯用水用药,两个丫头略劝一劝便罢了,这会儿眼睛里干的只流下两行泪来便再没水花了,粉面斑驳,俱是泪痕:“你不是我,我若拿她们换了安稳,这辈子便不得安稳了。”
蓉姐儿皱起眉头:“哪个叫你换,你好了,她们自然能好,你不好,她们一个也逃不脱。”一根绳上拴着的几只蚂蚱,一损俱损罢了。
看她还是一脸委屈的模样流泪,拧起眉头来:“我不耐烦说这些,这个手炉子给你留下,烘被子暖手还是拿出去换银子都随你,我去说一回,只这一回,再没下次。”
雁姐儿心里一喜,跟着又苦笑:“你如今是娇客,你说出去的话,自然有用。”
蓉姐儿眉头越皱越紧,转身出去,甘露一声都不敢响,听见里头没吵起来,把心咽回肚子里,拿眼儿瞅瞅蓉姐,只觉着再这么来两回她着肠子都叫急的绞在一处了,才要问两句便听见叹息声,这下也不敢再问了,全咽进肚子里,一路垂了头跟在蓉姐儿身边。
两个也不往学里去,而是去了石家大房拜见石大夫人,石大夫人看见蓉姐也是满面笑容,雁姐儿这事若是闹了出去,再没她好果子吃,不意这个姐儿主意竟这样大,瞧见蓉姐儿来了赶紧叫茶叫点心。
蓉姐儿坐定了先闲扯两句,什么院子里的梅花开的好,又说原在泺水江州不曾下这样的雪,石大夫人自她闷声不响的把环儿的事混过去,便不敢再拿她当孩子瞧,听见她扯闲话,也顺着往下说。
待用了一块点心,蓉姐儿才笑:“我看雁姐儿那里没个得用的人,伯娘你□□好了还把人给她发回去罢,教得规矩了便成,我看她药也不用饭也不用,人都瘦了。”
石大夫人听了一顿,环儿坠儿两个她是再不能留的,便是那个养娘,说着是奶了雁姐儿一场,也是个笨人,早早就该拘了她教她规矩,吹这阵子歪风,好株也叫吹倒了。
她没立时答应,蓉姐儿也不等她答,看看时辰到了,起来告辞往学里去,石大夫人着小丫头送她到门边,想了一回,叹一声:“罢了。”人给她留下,却再不许她出院门,连学也不再让她上,院门都不能轻易打开,一面加紧给儿子相媳妇,一面吩咐两个小丫头,一有风吹草动便来报给她知道。
石大夫人身边的嬷嬷啧了一声:“这么着倒不如把那几个送走。”她留了臂膀却再无用武之地,日日关在小院里,还能有什么上进的地方,石大夫人却是一声冷哼:“便是这样才好,看住一个院子,不比放人出来追着跑要容易的多。”
☆、第134章 立规矩雁姐事定,白蹉跎算盘纳妆
金陵的雪下的比江州大的多;入了冬便少有天晴的时候;看着天阴便立时有雪;一夜过去开了窗儿便是白瓦白砖地;防着天雪难行,隔三日才上一日学。
蓉姐儿再往女学里去时;雁姐儿那张桌子已经被撤了下去,她初病时林先生还问过几句;几个姐儿还结伴瞧过她,时候一长;也就少人问津。
这桌子一撤;倒又把事儿激了起来,庄家姐儿几个凑在一处论了几句,你推我我推你的往蓉姐儿面前来:“雁姐是怎么的了?可是生很重的病?”
几家姑娘俱都心思单纯,往常她在时不喜她说话行事,一回二回的诉苦还真心可怜她,回去还同自家娘亲叹一句可怜,等习惯了她事事都要捎带上一句,才蹙了眉头不肯与她相交。
说话听音,家里的大人头一回也跟着叹,二回三回便觉得可厌,这样的品性哪里还敢让女儿同她走得近,同石家几个夫人一走动,隐隐绰绰知道一些,便都耳提面命的叫女儿远了她。
如今她一病,眼见着是再不回来了,这几个倒又心软起来,扯了蓉姐儿的袖子:“我倒有十好几日不曾瞧过她了,她过得可好么?”
秦六姐耳根子最软,往常便是同她要好的庄家姐儿看着她,看见桌子叫撤走了,眼圈都红起来:“她大伯娘是不是真个待她不好?”
庄家姐儿赶紧扯一把她,压低了声儿:“要死呢你,这话也能说得的。”说着也巴巴的瞧着蓉姐儿,晓得她们走的近,也想探问一番到底如何。
“是真的病了呢,我上回便去瞧过了,人都瘦了一圈儿,想是要好好将养身子,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