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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吾说:“楚方先生年轻有为,只是言语过于尖刻,你没提醒一下,面对皇上,一定要谦恭?”
李醒芳说她就是那个脾气,改不了的,是福是祸由她去吧!她这人并不把升官当成正路,不过是好玩罢了。
“好玩?”刘三吾以为他在说疯话,他穷毕生之精力,耗尽家资,耗尽年华,考了五十年才考到今天出头露日的一天,他却把这当成好玩?这是他根本不能接受的说法,真是话不投机。
李醒芳不理他了。道不同,不相与谋;人各有志,说也无益。他还是有点担心楚方玉,万一有什么不妥,能像上次珍珠翡翠白玉汤那样化险为夷,也就烧高香了。
今天的楚方玉很受隆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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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朱元璋格外喜欢楚方玉,赐了她座,且坐得离皇上近在咫尺。
朱元璋问她,朱氏王朝最得人心的国策是什么?
楚方玉回答是设官为民和倡廉惩贪。如果皇上再多杀几个朱文正、杨宪,百姓会更拥戴陛下。只是,这场庙里剥人皮,衙门里摆僵尸不敢恭维。
“为什么?”朱元璋说,以史为镜,可正朝纲,以贪官为戒可儆效尤。
楚方玉认为,贪婪本性并不是僵尸可以吓退的。
“也对。”朱元璋又问:“依你看,朕所行所言,有过者是什么?”
这一问,群臣全把目光集中在楚方玉脸上了,不知他怎样回答。作为臣子,歌功颂德唯恐不及,还有胆量指出皇上的失误?大臣尚且如此,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更没此斗胆了。
却不料楚方玉竟然答:“有过不止一项。我以为,陛下大过有三。”
朱元璋脸上的肌肉跳了跳,脸开始拉长,束腰玉带也不自觉地耷拉到了肚皮下。
楚方玉视而不见,她指出,陛下第一过是分封太多太滥,第二是用刑过繁,三是求治太切,欲速而不达。
朱元璋怒目而视。宋濂看了刘基一眼,刘基怕楚方玉不知深浅招祸,忙给她使眼色,宋濂急忙为她解围说:“楚方说的三过都是瑕不掩瑜的小过失,是吧?”
楚方玉并不买他的账。她对朱元璋说,现在皇上的诸王尚小,还没有到分封的领地去,危机尚未暴露,但终究是埋下了祸根。
朱元璋碍于在群臣面前,又是廷对,强忍着没有发作,就让她说下去。
楚方玉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大谈道,历史上裂土分封,各王都要建城池、设百官、养军队、收赋税,实际是国中之国,不利于中央集权。皇上不要以为都是自己的骨肉,会相敬如宾。皇室之中,诸王多不是一母所生,即使是同父同母,一生下来就有各自的奶娘、奴仆、老师,加上外戚,各自形成一个独立的圈子,底下的人各为其主,都希望自己的主子承继大统,于是就会失控,尾大不掉,人人觊觎皇位,就会演出一幕幕血腥的火并。汉代的七王之乱,晋朝的八王之乱,不就是昨天的事吗?皇上分封诸王,看上去是爱护他们,其结果是害了他们,也害了自己,害了自己苦心孤诣建立起来的国家,等到明白过来时,一切都晚了。
在刘基听来,这是足以振聋发聩的真知灼见,看得这么深远的人本来就是凤毛麟角,敢于直言的人,就更是少而又少了。他很佩服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才子,却也为他捏了一把汗。朱元璋会容许她这样肆无忌惮地向他的权威挑战吗?
朱元璋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勃然暴怒地拍案而起,指着楚方玉说:“你这狂徒,分明是来离间我骨肉。来人啊,给朕拿下,打入死牢!”
所有的喜庆气氛全都打破了,大殿上死静,人们的喘气声都清晰可闻。
楚方玉一听,反倒冷笑起来,丝毫不惧。
朱元璋更气了,认为这是对皇权的轻侮,他怒道:“你还敢嘲弄朕!”他把屏风上挂着的剑抽下来,拔剑出鞘,冲过去突然架到了楚方玉颈上。
群臣大惊,屏息不敢出声。
刘基不得不出来讲话了,他劝皇上息怒,说楚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话不知轻重,但还是一片好心。可拉下去打五十大板,革除二甲头名传胪也就是了。
宋濂也出来讲情,今天是皇上登极以来第一次取士大典,如因进士对策而杀人,传出去不好。
朱元璋这才收回了剑,也冷静多了,但仍是气难消,意难平,执意将他先押入大牢,若不是今天是好日子,他说不定要亲手杀他,以解心头之恨。
《朱元璋》第七十章(4)
被武士拥下殿去的楚方玉说,什么开明纳谏,什么礼贤下士,全是假的,连听听逆耳忠言的勇气都没有,她说朱元璋罢黜孟子是怕百姓,连唐太宗“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都不懂,还要学秦皇、汉祖、唐太宗吗?笑谈而已。
这是进一步挑战,群臣吓得捂耳朵。朱元璋只装听不见,可心里却免不了受到巨大震动。
朱元璋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说:“朕头疼,改天吧。”说着自己从后面走了。好多大臣从麻木和惊恐中醒过来,有甩了一把汗的,有长出一口气的,都争相逃命似的出殿。
刘三吾、李醒芳等人正在巨大的金鼎前走动、闲聊,猛听一阵杂沓脚步声,望台阶上一看,武士押着楚方玉正往下走,随后大臣们潮涌一般出来,作鸟兽散。
刘三吾问:“这是怎么了?方才咱们还说楚方兄才气横溢,怎么转眼间成了罪囚?”
李醒芳没心思听他唠叨,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大叫:“方玉!楚方玉你怎么了?”一边喊一边堕泪。越是怕她出事,真的就出了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楚方玉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看,这就是想要功名的下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个。”李醒芳说,“你到底因为什么得罪了皇上?”
“走开!”武士们不客气地拦住了他,楚方玉被强行押走了。
四
朱元璋一个人关在皇上的书房奉先殿里,情绪极坏地走来走去。他没想到小小的楚方会这样胆大包天地指斥朝政,会这样不给他在文武百官面前留点尊严。他此时没有心思去琢磨楚方玉的建言有无道理,他受不了那狂傲不羁的挑战,他不能输给一个黄毛小子,气势上就不能输。一想到殿上被他数落得那么狼狈,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马秀英得到消息,借送新茶的名义来安慰他。
马秀英劝皇上犯不上生这么大的气。再说了,人家未必不是一番好意,历史上的事,有时也是前车之鉴啊。
朱元璋绝不能放过他,他如此恶语中伤,是唯恐天下不乱,这样的乱臣贼子定不能饶。他告诉皇后,也不用对谁都说好话,恶人他来当,行了吧?
马秀英顿时被噎住,哑口无言。
管事太监进来奏告,说大将军蓝玉求见,已在御花园等候多时了。朱元璋这才想起这件事来,稳定了一下情绪,传旨召见。
但蓝玉却不知去向了。原来他在园子里等了约半个时辰还不召见,有点不耐烦了,想想这里离郭惠的万春宫不远,便向那树丛后露出的重檐黄瓦的宫殿张望,希望她能出现,有机会一睹芳颜,可风吹树响,视野里除了太监、宫女,哪会有佳人的影子。想到此时郭惠已成了拥在朱元璋怀里备受宠幸的妃子,蓝玉心里又酸又痛,又恨又自责。能怪谁呢?人家郭惠倒是韧如丝的蒲柳,可惜他蓝玉不是磐石无转移。当年在瓜州渡舟中,只要他蓝玉点一下头,他们就可双双逃亡,那时郭惠连银子都带出来了。蓝玉不是不爱她,就是今天,在他心目中,也只有郭惠一个女人的位置。可惜呀,在最后的试金石上,他蓝玉不过是一块烂石,点石岂能成金!他退缩了,为了他的前程,为了他的荣华富贵,在心中那杆秤上,爱的分量显得很轻,他失去了她,内心留下了一道流血的伤痕。
如今她心目中还会有蓝玉吗?一个贵为天子淑妃的女人还会有非分之想吗?她恨自己吗?会不会旧情复萌?蓝玉一点把握没有,却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恨不得立刻飞过宫墙去见她一面,哪怕给他一点点表白的机会也好……
他就这样忘乎所以鬼使神差地向万春宫走去,一切可怕的后果他连想都没想。
蓝玉时走时停地来到万春宫墙外,听见有箫声传出来。他拾了几块砖叠起,站在上面,翘首向里一望,只见郭惠一个人坐在花藤架下品箫。
蓝玉一时无法控制自己,拾了一块石头丢过墙去。
石头打在花架上,落下几片花、叶。郭惠疑惑地站起来,四下看看,见没什么动静,又坐下去,刚把箫送到唇边,又一块石头飞过来,打在她脚下。她低头一看,并不是石头,而是一块玉佩。她惊疑得叫了出来:“谁?”
“是我,惠妃娘娘不认得我了?”蓝玉的头从墙外露了出来。
郭惠已经认出蓝玉,英姿勃发的蓝玉潇洒如初,又平添了几分成熟、干练。郭惠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四下看看,说:“是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说来话长。”蓝玉说,“我进去再说。”他一纵身就上了墙头。
郭惠吓得说:“别,别,这成什么样子!我要喊了!我一喊,你可没命了。”
蓝玉说:“你若忍心让我死,你就喊!”不容分说地跳进了小花园。
郭惠吓坏了,心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她说:“你这是害人又害己呀!一会儿宫女们都会出来,皇上随时都会来,你这不是找死吗?”
“死我也顾不得了。”蓝玉一边说一边往她身边靠,他说几年来南征北战,人在马上,心却在她身上,这次被恩准回京复命,其实就是为了见上她一面。
郭惠向后躲着,正无计可施,前面有几个太监一路喊着:“皇上驾到!”已听见杂沓的脚步声了。这时候蓝玉躲都来不及了,郭惠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得帮他藏起来。
《朱元璋》第七十章(5)
郭惠吓得低声叫:“快,快藏起来!”
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