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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阳公刘义真生性聪颖,文才华瞻,也交结武林高手、修道之士,可谓多才多艺,刘裕对他的疼爱冠於诸子。虽然他只不过十来岁,也让他掌理大权,负责镇守长安。然而,刘义真不知天高地厚,骄纵成性,担任刺史以来,对左右亲信的赏赐没有节制,放纵手下四出劫掠民间,十分教长安百姓失望。
云萃乃长安首富,也是中原世族,他办下盛宴的目的,便是让刘义真交结流散於关陇的汉人高手、武林豪杰,以期为晋室出力,一同击退异族,让长安不再沦陷。然而,刘义真与他所带来的亲信们却态度骄傲,目中无人,将云萃当成了投降之地的一名普通富翁,也将看在云萃份上而赴席的武林豪杰们当成斗犬斗鸡一般,起哄着要比武下注,令云萃十分为难。
幸好有些较达观的高手们愿意拉下脸,陪刘义真的亲信们比划比划。
这样的比斗,自然不能认真,高手们也不计较输赢,因此就算赢了也默然退回座中,不做解释,耳中听着刘义真骄狂的夸口,只得人人暗笑在腹,失望在心。
若非刘义真的父亲,乃是宋王刘裕,收复了长安的大英雄,谁也不容这样的毛头小子在此胡言妄为。
刘义真道∶“耶益孤勒!”
从左侧座阶中走出一名羯族勇士,手持两对奇形怪状的长钩,这对长钩的一端弯曲,尾端尖锐,在握把之处,做成四指可以穿过的护手,护手上倒襄着一把月镰状的弯刃。镰钩外仰,发出蓝惨惨的钢铁光辉。
刘义真笑道∶“耶益孤勒是我爹平燕时,弃暗投明的高手,我养在公府中以来,罕有敌手,你们谁自愿跟他比试?胜者本公有赏!”
右侧座阶上的豪杰们意态阑珊,自顾或饮酒,或木然低声交谈,谁也不想出去耍宝。刘义真更是得意,笑道∶
“没有人敢出来吗?嘿!本公赏锦缎五十匹,败亦赏三十匹!”
普通人家倾一月生活之资,也未必买得起半匹的锦缎,这三五十匹对刘义真而言,只不过有如丢只骨头喂狗。群侠虽未必富有,但也不屑去要这样的财物,自然没有人动上一动。
刘义真笑道∶“这对钩襄样子凶猛,本公晓得你们见了丧胆。哈哈,我爹靠耶益孤勒这些高手,一战便灭了姚秦的天下;胡人统治此地近百年,才总算见到真正的武艺了!”
众人脸色已很难再维持着漠然,均感刘义真是有意羞辱他们屈顺於胡人,正有人要说话,云萃忙道∶
“宋公武德彰扬,乃天下之幸!今日已尽兴,另日再比吧!”
“你真的舍不得这些赌注?哈哈,本公不要你的,今日开心就好,叫人搬了回去,算大家做个朋友。”
云萃没想到这位刘公子说出这乱七八糟的话来,更是头痛,如果不收回,刘义真会不高兴;如果收回,刘义真的亲信武士们会不高兴。如果当场赏了这些亲信武士,又给了刘义真的心腹落下收买人心的话柄。
云萃堆笑道∶“刺史厚意,在下岂有这老脸皮收回去?如今正是军库急需之时,刺史何不代在下捐予府库,以充兵资?”
刘义真漫应道∶“很好,就这样办。”
抬手便命几名卫士将堆积如山的财宝扛了下去,扛下去之後也没有人会追问是不是真的送到兵库里去了,刘义真身边的武士亲信们都露出喜色。
“怎样?谁愿出战?不论胜负,本公赏一百匹!”
没想到他还是执意要比,云萃急得脸色微变,笑容僵硬。本来众高手看在云萃面上,还愿意下场玩玩,刘义真以财物相辱,却打死不会有人肯出场了。
众人神色懒,刘义真再天真也看得出来,不由得转喜为怒,道∶“没有人敢出战吗?才比过三场,中原就没有人了?”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冷笑,道∶“中原高手都死光了,哪还有人?宋王是靠羯族走狗克复长安,还是靠死光的长安人克复长安?”
刘义真一听,气得推案按剑,道∶“大胆刁民,出来!”
刘义真如此生气,众人听见那人说的话,却更生气。事实上刘裕能灭秦,功劳最大的是龙骧将军王镇恶,他本是长安人,武功绝伦,性情豪迈。然而却在取下长安之後,被刘裕的心腹私下加罪杀之,死得莫名其妙。此事令长安居民都非常痛心。
一道灰衫从座中飘出,立於堂中,是名灰发老者,手持拐棍,脸色红润。刘义真见他身手飘逸,登时生出爱才之心,道∶
“好俊的身手!你跟耶益孤勒比比,胜了,本公不计你的罪,还要重重赏你!”
云萃认出这是隐逸山林已久的孤拐翁,他心性高傲,出口尖酸,向来就是个孤僻之人,这次不知为何,听见自己广发武林帖,居然不请自来。云萃自是小心接待,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在此时说出激怒刘义真的话语,令云萃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头。
其实,令云萃伤脑筋的不只这种状况外的人物,从刚才开始,长坐於云萃身後的少年就一直蠢蠢欲动,好几次被刘义真的话激得想跳出去大显身手,教训教训他。但总是他气息一不稳,开始有要动作的样子,云萃就反手一打,打得他的腿都快站不直了。这两人的皮里阳秋,也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
这少年是云萃的独生爱子云拭松,虽不像刘义真那样尊贵,身为首富独生子的云拭松,自小也是一呼万诺,桀傲不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习气。只是家教有方,他本性又爽朗正大,因此还算得上规矩。
听见孤拐翁放声讽刺宋王刘裕,云拭松只知暗爽在心,也不管他是什麽来历,便一心向着他,暗中希望孤拐翁大显身手,教训得这批显贵灰头土脸,好一出恶气,完全不懂父亲此时心里急成什麽了。
孤翁却没有动手,长眉微轩,冷峻的目光往刘义真脸上一扫,拂袖便往外走去。他连告辞都懒,刘义真更是火大,喝道∶“拿下!”
云萃未及阻止,门边的众卫士已一拥而上,只见群卫一扑,接着碰地一声,尽是“哇”、“啊”痛呼,众卫士已被弹开,碰碰撞撞地倒了一地。
孤翁的身子连晃也没晃一下,依然笔直地朝外走。
倏地一声,一道锐气自孤拐翁耳边划过,孤拐翁侧头闪开,紧接着呼呼风响,尽是锐利的刺杀之声。耶益孤勒手中一对钩襄,快如闪电地封住了孤拐翁的退路,孤拐翁被逼退一步,上身後仰,高举木拐,格挡住疾挥下来的双钩。
他的拐杖上高低横出了两节握把,正好将一对钩襄扣住,耶亦孤勒使劲要拉回,孤拐翁手上的木拐左牵右拖,令耶亦孤勒怎样都抽不出自己的兵器。一股羯族的血气发作,放声大吼,吼声震天,屋梁上的灰尘沙沙掉落,令众人大吃一惊。苏千松急忙掩住双耳,被惊吓得张口结舌。
孤拐翁也被这如巨雷般的一吼,震得心口一麻,拐杖险些落手,暗道∶“这羯狗有两下子!”连忙运起真气,握着拐杖的双手一拖,将耶亦孤勒拉得踉跄前行几步,冷然道∶“会叫的狗不咬人,今日叫你这走狗领教老夫的打狗棍!”
说着,掌间一震,蹦地一声,耶亦孤勒居然往後倒飞,重重地摔在地上,宛如被高手打飞出去,而那一对钩襄也已握在他的手上。原来耶亦孤勒一直用力地拉扯,想以蛮力扯回自己的双钩,孤拐翁运用柔力解开扣缚,再略施上一点内力,耶亦孤勒便被弹飞。
耶亦孤勒摔得极重,哇啦哇啦大叫着,马上就一跃而起,挥着双钩又杀了上来。孤拐翁哼地一声,并不出,身形如鬼似魅,在堂中飘忽游移,耶亦孤勒东扑西扑,怎样也打不中他,更是愤怒,气得吼叫不已。突然间“啊”地叫了一声,身子挺直一弹,原来是孤拐翁一杖打中了他的屁股。
“打你这狗屁股,叫你夹着尾巴!”孤拐翁说道,身子也已飘开。
耶亦孤勒气得几欲发狂,追扑孤拐翁的动作也更大,却又是“哇!”地一叫,臀部再挨一拐。而孤拐翁身影飘忽,状甚悠然。
云拭松看得有趣,再也忍不住敖掌而笑,刘义真怒瞪了他一眼,暗中决定必要报复。刘义真这一眼,看在云萃眼里,知道已结下事端,不由得心下黯然。
自座中不知何方,闪出一道紫光。
孤翁突然触电般一震,耶亦孤勒正好回身一挥,钩襄的尖锥立刻击中孤拐翁,刺入他的胸间,一拔出便鲜血疾喷,孤拐翁连忙回杖相抗,格退耶亦孤勒。
刘义真见耶亦孤勒一击中的,兴奋地击案叫道∶“好!杀了他!本公重重有赏!”
孤翁胸间被钩襄刺中虽深,只是皮肉之伤,他的左腿却渐渐酸麻,动作也不灵光,只能举杖捍格,与对手交缠。方才那道不知从何处挥来的暗器,刺中他的左腿,暗器上绝对有毒。
与耶亦孤勒越是缠斗,麻庳的部份越形扩大,居然整个左半身都渐失知觉,握杖的手力道也少了大半。“噗”地一声,又被钩襄上的弯钩钩住,力道一带,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刘义真开怀大笑,孤拐翁再中一钩,踉跄而退,血珠大颗大颗地滴在地上,正要开口大骂,黑影已至,疾点中孤拐翁的心口,孤拐翁一阵气闷,声音吐不出来,定眼一望,眼前的人居然是云萃。云萃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在座中一见孤拐翁的脸色,猜也猜得出他绝对要骂刘义真什麽不雅的话,趁着他还没说出口,及时跳出去封住他的穴道,免得不可收拾。
云萃将孤拐翁往身旁一拉,有他挡在前面,耶亦孤勒这一击当然不能打在他身上,只得停在半空。
云萃向上首道∶“刺史手下,高人辈出,难怪王师所过披靡。胜负已分,不必再比了。”
刘义真冷笑道∶“这老头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与反贼定是一党,云老爷,这已是国法,不是好玩了。”
云萃不与他辩解,了解对付少年心性,只要顺着他,过一阵子他也会忘了,便笑道∶“刺史明察,这反贼且容老夫收押下去,另日再押入官中待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