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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见回答,丛惟终于从葡萄幼苗上转移开些许注意,看着师项,“如果她不醒的话,就没办法查出她突然失控的原因,是这样吗?师项?”
“是。”师项抬起头,“我从她身上无法找到任何被下咒的痕迹,如果说是有人控制她,那就只有可能是对她的意识做了手脚,如果她不醒来的话,我无法查明。”
赫蓝甚至觉得师项是个勇敢的人了,竟然能够这样直视丛惟如冰锥一样尖锐清冷的目光。
丛惟想了想,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释,点点头道:“那就再想办法,让她醒来吧。”
“是。”师项答应着,等了一会儿,见丛惟不再说什么,便道:“如果城主没有别的事情了……”
丛惟静静地打断他:“师项。”
“是。”师项赶紧答应了一声,等着他进一步的吩咐。
丛惟看着手中嫩绿几乎透明的葡萄枝,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小会儿,才缓缓地说:“我知道那边的世界,人们相互之间不能理解彼此的语言。”
不明白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题,师项犹豫了一下,才道:“是听朱凰说过,在那边不同的地方,语言是不一样的。”
“知道是为什么吗?”丛惟这样问,却并不期待任何答案,自顾自说下去:“在那边,有这样一个传说。一开始,他们那边本来也没有语言之分的。那时的人们向往天上神的生活,于是便造了一座通天之塔,想要借以上天。”他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目光投向被云雾缭绕的云荒山顶,说:“那塔一定比云荒山还要高吧?居然真的通到了天上,惊动了天神。于是天神震怒,降下惩罚,令他们无法理解彼此的语言,并且毁掉了那塔。”
若是新颜在的话,自然会明白他说的是巴比伦塔的传说,也立即能指出其中不确切的地方,然而无论师项或者赫蓝,都对这个传说闻所未闻,也对其背景一无所知,反倒能够从他的话中听出些别的意味来。
师项感觉到紧紧握住的手心沁出汗来,他是个聪明人,听出了丛惟语气中隐讳的警告:天神若震怒,必然降下惩罚。
勉强笑了一下,他说:“看来,人们还是要小心的,不要惹天神生气的好。”神,或者是像神一样主宰着这个世界的凤凰城主,都是不可招惹的。他明明白白地解读出这样的警告。
丛惟深深看着他,目光复杂,也说不出其中蕴藏的是警告,还是怜悯,对他的回答是满意抑或是失望,只是盯着他看,似乎想透过重重外表,看进他的内心,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分剥开来,仔细研判。师项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被分解成了尘埃,无限渺小,不可遮蔽,这种被俯视的感觉令他心中充满了无可排遣的挫折感和隐隐的愤怒。
赫蓝冷眼旁观,能清晰察觉到他的这种心情。不可与神作对,这无论如何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即使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样的道理,即使这是天条一样的铁律,对于任何一个有血气的男儿来说,这种对于某件事情的无力感都不能不说是一个打击。然而与师项不同的是,在赫蓝的心里,如同神一样的丛惟,却是一个切实的被膜拜的存在,与其说他对于天神无限尊崇,不如说他的崇拜,都是给了这个男子。也因此,当他将丛惟看作是神的时候,反倒能够平静地接受不可与神作对的告诫。
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师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而凤凰城主看着自己地上影子神情有点奇怪,嘴角的微笑透露出些许的苦涩。赫蓝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城主……”
丛惟慢慢抬起眼,冰蓝色的眸子看着自己面前的忠诚护卫,仔细思索着问道:“你说,明知道天神不可被触怒,为什么人们还要不断尝试去跟他作对?”
赫蓝怔了一下,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一声清脆响亮的鸣叫声从九天之上飘摇落下,阴沉的云中仿佛一道闪电掠过,一个鲜黄色的身影破云而出,直向他们的所在飞来。“是黎殷!”赫蓝惊喜地叫出声来,连忙朝那个方向迎过去,跑出去几步,才想起还没有得到主人的许可,猛地刹住脚步,惭愧地望向丛惟。
“去吧。”丛惟说,冰蓝的眼睛也因为黎殷的出现而闪过一瞬即逝的暖意。话没有说完,却也没有必要继续说了。他看着手中的葡萄苗,却忍不住想,大概只有新颜,知道他想说出的话。
师项刚回到自己的住处没多久,接到手下人的密报,当时就愣了一下:“黎殷回来了?”于是重新穿上由凤凰城主亲赐的草青色长袍,穿越大半个梧桐宫,赶到摘星楼来,没想到却被守在门外的赫蓝拦住。
“怎么,我也不能进去吗?”师项微笑着问,从容温和,丝毫没有任何愠怒的迹象,语气中反而充满了宽容的理解。如果换作另外一个人被这样问的话,一定会先反省自己是不是疏漏了什么,以至于让这位被天下人尊为师的智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也只有赫蓝不为所动,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口中只说:“请师项大人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为大人通报。”身子却一动不动地阻着去路。
“如此就多谢了。”师项脸上笑容不变,好像根本就没看出对方想让自己知难而退的意思。
如此僵持了一小会儿,在对方从容微笑的注视下,赫蓝渐渐感觉到不自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越来越强烈,看着那笑容,仿佛有生命力一样不顾自己的抗拒从眼睛渗入,不知不觉牵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也在以微笑回应对方。突如其来地一惊,他连忙板起脸,移开目光不与之接触。
心头狂跳不止,回想起刚才那一瞬间的迷惑,赫蓝连连倒吸冷气,那样的目光,令人不知不觉地消解敌意对立,片刻之间不知有多少人就会拜倒在他的脚下。到此刻才知道所谓为天下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种不动声色的感染力,想来为他赢得不少人的好感吧。这一切,凤凰城主究竟知不知道呢?
赫蓝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门,惊回思绪。
里面已经传来丛惟的声音:“是师项来了吗?让他进来吧。”
赫蓝无声推开门,侧身让开路。师项微微点头笑道:“多谢。”
赫蓝想了想,将门在身后关上。
临窗的软榻上斜偎着一个黄衣少女,脸色苍白,双目红肿,一看就知道是受了惊吓的样子。而黑袍的凤凰城主则坐软榻旁边,握着她的手,见两个人进来,点点头对师项道:“你来得正好,她吓坏了。”
师项过去为黎殷把脉。丛惟的目光有意无意瞥了站在门边的赫蓝一眼,却对他擅自跟进来的举动视若无睹。
赫蓝心头一动,那飞快扫过的目光如同蓝色的瀑布,转瞬间将他纷杂的思绪冲刷清明,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那双眼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不动声色的掌握之中。
“不碍事。”师项松开黎殷的手腕,抬头对丛惟说:“惊吓过度,劳累过度,休息一下就好。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能有城主酿的酒就更好了。”
丛惟笑了:“这有什么难的?”宽大的袍袖微微扬起,空气中起了不小的波动,他摊平手掌,一涡晶莹光芒在掌心闪动,如同一汪水银,渐渐汇聚成形,在掌中凝成一只银色的酒杯。一边微笑着递给她,一边说:“这是平日给陟游用的,你受力于他,就喝这个吧。”
酒杯不小,黎殷只抿了两三口,脸上便已显出红润的颜色,怯怯地看看丛惟,又看看师项,欲言又止。师项问:“怎么样?好点了吗?”
黎殷点头。她本就机灵过人,之前又跟丛惟聊了一会儿,知道轻重,于是便道:“好多了,主人和师项大人要知道什么,就请问吧。”
丛惟微笑道:“你先把事情的经过简略说给师项听吧。”
“是。”黎殷此刻精神已经大好,便坐起来,转过身面对师项,娓娓说道:“那日从烟罗城回来,主人就命我去白隼堡寻找银凤大人。那时白隼堡主和怅灯都已经不在了,白隼堡里早就空了。我在那里找了一整天,才终于发现了银凤大人,他,他……”说到这里,眼圈蓦地一红,泫然欲泣。
丛惟替她说下去:“陟游被困白隼堡,除了受暗算之外,还因为另外一边遇到了危险,据黎殷说的情形来看,很不乐观。”
黎殷继续道:“我一看情形不好,急忙回来报信。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回来的路上迷了路。”
“迷路?”师项一愣,追问道:“怎么迷路了?你说清楚一点。”
“我正在朝凤凰城的方向飞,突然一团云雾罩下来,天昏地暗,什么都看不清楚,眼前一片灰色混沌,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朝哪个方向飞。”
丛惟和师项对望一眼,一个名字同时闪过两人心头:怅灯。
“然后呢?”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然后突然眼前的云雾裂开一个口子,我看见朱凰和怅灯并肩站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朱凰看见了我,笑着点点头,然后怅灯一挥手,我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就掉出来了。再然后,我就看见了凤凰城,就回来了。”
“就这么多?”
黎殷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点头:“就这么多。”
师项沉吟着,半晌不说话。黎殷左右看看两个人,丛惟的目光一如既往地落在某个遥远不知名的角落,而师项却像是在考虑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面上一贯的从容一扫而空,阔朗的眉宇间凝着隐隐的焦虑。她小声问道:“师项大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问?”
“哦,”师项回神,点头道:“我问你,你听见朱凰和怅灯都说了些什么吗?”
“他们看见我的时候就没有说话了……之前说的嘛……我听不大清楚,隐约似乎说到什么回忆啊,信任什么的。”
师项目光一跳,连声问道:“你确定吗?他们真的这么说?”
黎殷被他突兀的急切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师项蓦然站直身体,仰头长叹,转向丛惟沉声道:“城主,莫非……”
丛惟挥手制止他说下去,神情也是同样的沉重,“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若说朱凰和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