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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颜倚在窗边,隔着半个梧桐宫,遥望着巨大山体的缝隙间,映亮天空的金黄色光芒,沉沉思考着什么。大概是喝了丛惟那杯酒的缘故,与去时的虚弱相比,她的身体状况已不可同日而语。于是坚持要自己走回来,打发绯隋离开。那女子虽然傲气不亚于一男将军,却对她格外恭谨,虽然不情愿,也只好远远跟着,送她回到住处便立即离去。
室内没有光亮。新颜记得这个世界的人们,是用一种能够吸收蕴藏日光的熏霓水照明的,她回来后找了一圈,没找到,也就随意了。窗外金黄色的光芒虽不算耀眼夺目,在暗夜中也将这房间内的情形照得通亮。
丛惟中断谈话或许是对的,要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东西,她需要时间整理。金黄色的光线在她脸上变幻着,新颜努力想理出点头绪来。
这是与她来的地方平行的世界。照丛惟的说法,这个世界有梦想却没有生命,而那个世界有生命却没有梦想,两边相辅相成,人类才能不断延续。可是丛惟所说他赋予万物生命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这里的草木禽兽,还有这所有的男人女人,都是被他赋予了生命?万物之母吗?新颜讪笑,那就是神了。不知为什么,即使知道他主宰着一切,即使知道他法力无边,她还是笃定地认为凤凰城主也只是个人,或许与众不同,也还只是个人。
想到这里,一幅久远之前的印象突然闯入脑海,似乎,在某一个时刻,她也说过这样的话。她对那个黑衣的主宰说,你也只是个人。别的记不大清楚了,那时对方的眼神却牢牢地刻在了她的心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眨也不眨一下,眼中光华盈动,似乎有意外,更多的却是感动。不止是感动,即使此刻仅凭着模糊的印象回想,新颜还是立即能察觉到那里面的情绪。
她闭上眼,金黄色的光芒微弱地投射在眼皮上,浅浅的甜蜜随着那印象的逐渐清晰漫上来,她仿佛听见那如雪山冰湖般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里有太多被刻意压下去的激动:“你是第一个对我这样说的人。你是唯一一个把我当作人看的。”
不由自主握紧拳头,为什么会有一种悲伤的心痛弥漫出来呢?新颜把头靠在窗棂上。“可是我又怎么能怪别人呢?”他接着说,笑意里充满了苦涩,“谁让我跟别人都不一样。”
跟别人都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呢?新颜想,或许,因为是主宰的缘故吧。
“你没有睡?”门口突然传来的问话打破了满室的静谧,让新颜猝不及防地惊了一下。她寻声望过去,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来人的脸,然而那人从容儒雅的身形却让她立即明白了他的身份。
“师项?”她轻轻喘了一下,口气带着埋怨,“你吓了我一跳。”
“我看见你窗口好像有人,就过来看看。”他走进来,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来,“本以为你已经睡了。”
“睡不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定襄的缘故,这个世界里,师项总给她一种亲切的感觉,这和面对丛惟时不一样。丛惟就像是沉静的湖水,即使在说话的时候,也让人觉得无比沉静。他身上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包容力,面对他,只要看见那双眼睛,新颜总不由自主地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那平静的语调和悠远难测的目光,就仿佛洪荒一样轻易将她席卷,让她无暇思考无力挣脱。
而师项不一样。他如风,能让人轻易体察到他的存在,却绝没有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师项让她觉得轻松。
“在看什么?”他问,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不意外地看见山体间的黄金色光芒。微微一笑,他说:“那是云荒泽发出的光芒。”
“云荒泽?”新颜心中一动,“丛惟所说天神用来造人的那个云荒泽?”
“原来你也听过那个传说了。”师项点点头,目光转向她。光芒映照在她的面孔上,她眼中犹如跳动着两团黄金色的火焰。他一怔,问道:“他给你喝酒了?”
察觉到他惊讶中淡淡的不满,新颜犹豫了一下,“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师项迅速摇头,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看来他希望能回到从前的那个样子啊。所以给你喝酒……”他来回走了几步,像是有什么问题,难以委决。
“我……不明白,从前什么样子?”似乎捕捉到什么异乎寻常的讯息,新颜小心地追问。
“从前,凤凰城主身侧是凤凰双翼、青鸢,还有我,我们是一个整体,辅佐着主人主宰这个世界。其中最重要的,是凤凰双翼,银凤朱凰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平衡,”师项的语速慢下来,盯着新颜,一字字道:“缺一不可。”
“缺一不可?”新颜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冷静与他对视。他想告诉她什么?银凤朱凰缺一不可,如果她是朱凰的话,她曾经离开了很久,那么是不是说平衡就被打破了呢?
“如果……”她仔细斟酌着字句:“如果银凤朱凰折损其一,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不答反问:“如果凤凰被砍掉了一只翅膀,会发生什么事情?”
新颜心头突地一跳,猛然想起了那幅《凤凰的哭泣》。隐隐地,有些凌厉的记忆在脑中闪过,似乎耳边曾有人说过一句话,“凤凰在哭泣。”接下来是一片黑暗的印象,她无法看清楚,却能察觉到一股阴毒寒冷的风迎面扑来。不由自主地,仿佛要躲避什么,她无意识地向后退却,脚下一个不稳,踉跄着摔下去。
“小心。”师项急忙扶住她。两人肢体接触的一刹那,无数过往如闪电般劈入脑海。一股混杂了愤怒、不甘与怨恨的情绪如强风般呼啸扑过,扫得她面颊生痛。她急忙缩手,被那种强烈的情绪吓着了,怔怔看着眼前儒雅沉稳的男子,无法想象他那令人如沐春风的面孔下面,竟隐藏了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怎么了?”她突兀的躲闪让他不知所措,师项从她的眼中读出了疑虑。
“没……”新颜敷衍着,仍然不敢置信,“师项,”低声呼唤他的名字,好像是要把对他原本的印象给唤回来,“师项,师项,”她闭上眼,忆起定襄带笑的容颜,不由得怀疑,那样亲切的笑容后面,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寇新颜,你不可以这样想!她立即警告自己,要是这样,往后人和人之间还怎么相互信任?
“朱凰大人?”师项被她叫得莫名其妙,不得不出声询问。
新颜一震,回过神来,双目炯炯,死死瞧着他。“师项,”她又唤了一声,决定给他,也给自己一次机会。深深吸了口气,她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背。
脑中闪过的,竟然是他和另外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一起的样子,那个灰色的影子,怅灯。
师项眼看着她脸色骤变,与自己手背接触的那只手瞬间变得冰凉,突然明白缘原由,面色一白,飞快地甩脱她的手。
她盯着他,眼中净是不信和痛心,“为什么,你会和怅灯在一起?我看见你们在密谋着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师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这样的指控让他受到侮辱。他伸出手掌,竖在身前,像是要发誓的样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新颜追问,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和语气都凌厉起来,及肩的长发无风自扬,整个人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压迫的气势。
师项看见她这个样子,反倒慢慢镇静下来。他沉声道:“让我来告诉你真相。”
“什么真相?”新颜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师项抬起手,解开自己的衣扣,露出自己的身体,“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
深夜暗室,突然一个男人解开自己的衣服,敞开的衣襟下是精壮的胸膛,新颜不由红了脸,有些窘迫,有些心慌,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虽然带着淡淡的怒气,原本凌厉的气势却弱了许多。
师项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足以让她看清楚他身体的每个细节。“我在凤凰城,除了是城主的老师外,也兼任着医官的职务。无论是城主还是银凤朱凰,若是受伤或者生病,都由我来照料。”
“这我知道。”虽然师项平和的语气稍微缓解了一点她的不适,新颜还是没办法坦然面对他的裸露,目光上下左右游移不定,最后终于发现最好的选择,还是直接望向他的眼睛。温和若春阳的一双眼睛,她此刻甚至隐隐有了一些曾经向他请教听他教诲的印象。印象中,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新颜真的不希望,刚才那刹那间感受到的是真实。
“朱凰大人?”看着她的神情渐渐飘远,师项不得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是。”新颜回神,“这些天你一直照顾我的身体,我当然知道你是妙手神医。”她微弱地笑了一下,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拖延时间。从他的语气和刚才的那些印象中可以感觉到什么,她有种直觉,师项此刻要向她揭露的真相,会让他本身和丛惟对立起来。这是她不愿见到的,如果这样,真相对她没有什么吸引力。
师项却没有察觉她复杂的心态,径自说下去:“因为都是我来料理,所以对几位的身体,我最熟悉。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城主的身体和我们的有些许不同,我以为那是因为他是主宰的缘故。”
“有什么不同?”尽管不情愿,他的话还是引起了新颜的兴趣。
师项神色复杂地笑了一下,手指指向自己的腹部,“这里,城主比我们多了一样东西。”
新颜看过去,开始还有些疑惑,正常男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同,想象不出丛惟身上会多出什么不同来,直到他的手指划到腰际,新颜才突然间恍然大悟。她吃惊地指着那里,张大嘴,却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师项平静地看着她,好像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微有些涩然地笑了一下:“现在你明白了吧?原本我以为只有城主跟我们不同。可是后来我在你的身上也发现了……”
新颜仍旧吃惊地说不出话,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腹部,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完全忘记了尴尬难堪。此时大脑已经乱作一团,思维像脱了缰的野马飞快地四下飞散,根本不受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