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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直到绳索缠上他的脖子,他回握,手中的武器瞬息间毁于一旦,这才惊觉对方的强大。
“我身体上有一处伤,”她的手抚上胃部,缓缓说道:“师项说那是我为了救丛惟舍身挡下了一箭。很深的伤口啊,几乎丢了性命。”睁开眼,清澈的眼眸望向面前黑夜般的护卫,她问:“是什么原因,让我对一个我愿意为之舍弃生命的人下杀手呢?”
那目光灼然,明亮令人不可逼视,即使是青鸢,面对这样的几乎探进人心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回避开来。
绯隋忍不住低声道:“其实不怪朱凰大人,城主不也说了吗,大人是身不由己。大人是中了离乱咒。”
听见离乱咒三个字,青鸢一呆,刀子般锐利的目光飞快地将另外两个人扫了一遍。只知道朱凰突然失控伤了主人,至于原因,丛惟只说是身不由己,她也没想到多问,此刻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疑心突起,盯着床上的朱凰,眼神戒备。
新颜也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离乱咒?我似乎有点印象。离乱咒的作用,是将人心中的怨念无限扩大,如果中了离乱咒,便会针对自己所敌视的人,不顾自身,丧失理智地将其赶尽杀绝。”她抬起头,赫然发现青鸢眼中的敌意,不由苦笑,“这么说我的确是对丛惟怀怨了?这样的话,你还会希望我跟他见面吗?”
青鸢不答,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主人对朱凰的用心,她一清二楚。所以主人要见朱凰,无论朱凰是否愿意,她都会促成。可是如果朱凰有心对主人不利的话,她却也绝不允许主人受到伤害。
新颜从沉默中猜到了她的心意,有些许黯然。同样的问题,又一遍在心底问自己,有什么样的怨恨,让她去伤害曾经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自从恢复意识后,就始终被极端矛盾的两种心情所纠缠,重返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惊讶或者是惶恐,仿佛早就在预料之中,并且被期待了许久。然而同时,却又有些不情愿,过去的人和事,已经被抛在了脑后,因为无法得知而对许多事情产生的困惑,无法强大到让她去刻意追索。就像得知丛惟要见她一样,既渴望与他相见,又对那样的会面怀有难言的畏惧,进或退,此刻摆在眼前,难以抉择。
一时间,三人之间弥漫着难耐的沉默。
师项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情形,一怔,笑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安静?”看见青鸢在新颜的床边,也就明白了些,便问:“城主要见朱凰大人吗?”
不想青鸢见到师项,眼中精光闪烁,盯在他的脸上,如刀锋掠过,隐隐泛着寒意。师项心里咯噔一跳,那目光中竟然有着隐约的敌意。他自问自从回到凤凰城,行为并未失当,而丛惟对他的态度也不见有异,甚至是青鸢本身,不久前见面也没有不妥,怎么突然生了变故?
他心思转得飞快,两人目光交汇这一瞬间,已经将事情滤了一遍,确信自己没有不当的地方,面上不改颜色,假装没有看见青鸢的注视,向新颜问道:“怎么,要我陪你去吗?”
(5)
“不用……”新颜没有细想一口回绝,又对青鸢点头:“既然凤凰城主召见,我还是去见见吧。”
不是第一次了,两次进入这个世界,新颜都发现自己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在这里,不管心情如何杂乱彷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是会比较主动些。对照以前在公司,她是相当沉默内敛的一个人,从不会主动争取什么,若有难以委决的事情,也往往选择不采取任何行动。然而在这里,整个人都变得沉着积极起来,心中虽然对与丛惟见面忐忑不安,最终却还是咬牙去面对。
终究身体仍然虚弱,新颜尝试从床上站起来,腿一软,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踉跄了一下。站在她身边的青鸢眼明手快,自然而然伸手扶住她。
两人身体接触的一刹那,一种极端不安躁动的情绪从心底冒出来,新颜一震,闭上眼,一个个情景从脑中飞快流过。她仿佛看见青鸢解下自己蒙面的黑布,露出了一张冰雪般清亮的容颜,瞬间照亮整个空间。耳边也似乎响起青鸢清冷的声音:“不管你是谁,既然主人说你是朱凰,我便奉你做朱凰……朱凰大人,请不要离弃主人……朱凰大人,主人在找你……朱凰大人,朱凰大人……”
新颜如触电般猛地甩脱她的手,不顾几个人诧异的目光,跌跌撞撞独自避开,一幅幅画面仍在脑中掠过,有时是她和青鸢两个人,有时还有丛惟,有时还有一个银发银袍的少年参与其中。多数时候,这个蒙面黑衣的女子都只是沉默地站在角落里,注视着他们。也有几次她对她说话,一律简洁恭谨,开口闭口朱凰大人。
“朱凰大人……您怎么样了?”问话的是绯隋,她见新颜险些跌倒,也顾不得忌惮青鸢,抢上一步,支起她的身子。
新颜怔怔盯着绯隋的面孔,满心诧异。刚才那轻轻的一下碰触,似乎许多过去与青鸢相处的片断闪回,她被封锁的记忆就掀开了一个角。可是为什么绯隋和她的接触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她望向师项,要不要碰触一下,看看跟他有什么反应呢?
“朱凰大人,”青鸢低声提醒:“既然决定了要见面,就请不要让主人久候。”
“哦。”新颜恍然回神,连忙答应。反正以后总有机会的,她这样想着,问道:“看来我还不能自己行走,能让绯隋扶我去吗?青鸢?”
青鸢一怔,不记得曾向她说过自己的名字,刚才刚见面的时候她看起来还不认识自己,怎么突然知道她叫什么了?她不动声色地望向自己刚才扶助她的那只手。
新颜乍一眼看见丛惟的时候,愣了一下。地点是梧桐宫后面一片无边无际的葡萄园,从垅上望下去,接天碧叶海一样微微起伏着波浪,丛惟就在葡萄藤架间,举手抬头专心在藤下劳作,风吹起他宽广的衣袖,和着叶海起伏的节奏,一下一下飘拂,竟似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了一体。从来没想到,高居这个世界顶端的主宰,置身于这片碧海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新颜让绯隋在原处等着,却对青鸢说:“我见你的主人,你也一起来吧,以防万一。”
以防什么样的万一?青鸢立即就能领会,她是害怕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失控,才会这么要求。青鸢原本就不是凡俗之人,根本不会与别人讲什么客套,自然也就不会因为朱凰的主动提出而刻意表示信任,当下点点头,毫不客气跟过去。
来的路上新颜已经仔细想过,心神既定,便没有了顾虑,大大方方让青鸢搀扶自己的胳膊。手臂相接,种种影像立即如泻了闸的洪水汹涌而至,来势之强盛,她甚至有些措手不及,来不及整理,浮光掠影地扫过。耳中也仅是各种杂乱交织的话声,来来去去不外两类,或是青鸢公事公办地向她禀报些什么,或是与丛惟激烈讨论什么,而青鸢在旁边旁观。种种景象,都必然同时有青鸢和自己在场,新颜明白,不知是什么原因,自己突然有了一种能力,可以借接触对方的身体,获得对方脑中与自己相关的记忆。
只能是与自己相关的记忆,想到这个,新颜忽然生出一点遗憾,如果能没有限制地读到别人的记忆,那岂不是会很方便?比如现在自己所面临的种种谜团,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开。而且,这样也很容易察探一个人的真实心意,尤其是青鸢这种将自己小心掩藏起来的人,她跟在凤凰城主身边,一定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只可惜自己看不到……
这么想着,新颜突然一愣,猛地顿住脚步,有些陌生地盯着自己投射到地面上的影子。
“朱凰大人?”察觉她的异样,青鸢停下来询问。
“啊……”新颜狼狈地抬起头,想要掩饰什么似的挤出微笑,敷衍道:“没事,没什么,我们走吧。”
“没事吗?”青鸢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看着对方不自在地闪开面孔,才点点头:“主人就在那边,请跟我来。”
新颜脸上火辣辣地烧烫,为自己刚才莫名生出的奢念而惭愧。什么时候自己居然也有了窥伺别人内心的爱好?居然盼望着能读取别人的秘密。她出身,父亲寇教授自小便教育他们要尊重旁人隐私,不得干涉别人私事,即使一家之中,父母姐弟也都互相尊重敬爱,所以寇家的两个孩子别的方面如何且不论,行事做人都是光明磊落,坦荡无垢。因此虽然只是想法,回过神来的新颜还是惭愧得面红耳赤。
(6)
两人手臂一直交叠着,影像声音源源不断流过来,新颜也不着急去辨读,只待留到以后仔细品味。
串串水晶般剔透诱人的葡萄垂下来,阳光穿过葡萄藤,与下面巨大的阴影交错出斑驳的光影,丛惟隐身其中,极其专注地照料着一株葡萄幼苗。风从四周掠过,哗哗地在叶海中掀出有节奏的乐声;极高的天空中,偶有各种鸟类身影滑过,因为离得远,并听不见什么嘈杂的声音。云荒山刺破青天的身影就耸立在这片葡萄海的后面,因为朝阳,整个山体都闪烁着白花花耀眼的光。
新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这个世界上,这样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开阔的天地和柔和的风,就这样安静地守护在那个年轻的黑袍男子周围。
她阻止青鸢出声通报,远远地从侧面观察他。
也许是阳光的缘故,那张一贯冰湖雪水般清澈的脸上,有了淡淡的血色。这一刻即使是不断从青鸢那里涌过来的记忆,也被忽视掉,她专注地看着。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新颜静静看着,静静地想。不记得在什么地方看见过,甚至不记得是否曾出现在梦中,可是只消一眼,那种无可回避的熟悉感就迎面扑来。对方垂着眼,从她的角度看不见眼睛,她却清晰地忆起了那双冰蓝色的眸子。
刹那间,她突然有些激动。记忆似乎一再地失去,但不论经历多少回,那双冰蓝的眼睛始终镌印在脑海最深的地方,无论如何不会被抹。新颜深深地吸了口气,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肯定,她曾经来过,就在他的身边,即使毫无印象,也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