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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我一直忙于和塞林格通信。我爱上了他信中的诉说,学校一放假我便去拜访了他。几个月后我离开大学搬到了他那里。那一年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和他住在一起,过着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活,投入一本书的创作,我确信——尽管我们的年龄相差35岁——我们将永远不分离。
就在我的那本书《往事回眸》出版前不久,也就是第二年的春天,塞林格把我打发走了。可我仍然十分强烈地爱着他。
二十多年来我始终对一个和我早已断绝来往的男人怀着敬意。塞林格与我的亲密程度不亚于我所信仰的宗教与我的关系。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在他退出我的生活之后很长时间对我生活各方面的形成仍有很大影响。但是我把这段经历收藏了起来,就像我把他写给我的信收藏起来一样。
我努力继续向前走我的人生。离开杰里?塞林格一个月之后,我用《往事回眸》赚来的钱购买了一座带有55英亩土地的农舍,它坐落在一个我没有一个熟人的陌生小镇的一条死巷的尽头。我在那里独自居住了两年半。
在纽约市我找到一份报社记者的工作。我恋爱并结了婚。我丈夫和我生了一个小孩,后来又有了两个。我们在自家的地里修了一个池塘,冬天有月亮的日子我们一起在上面滑冰。我的丈夫画画,有时也画我。后来他就不再画我了。
我在杂志上发表文章,还出书。我努力工作,驾驶合伙用车,做饭,无数次采访足球赛和小型联赛,给我们的孩子读书,陪他们一起玩耍,当他们在海水里嬉戏时,我坐在海滩上,眼睛紧盯着他们露出水面的头顶。我和丈夫为能继续生活在一起而不断吵吵闹闹。
我的父亲去世了。我为杂志和报刊专栏写了大量文章以支撑这个家庭。母亲临终前我一直照顾她,我和姐姐因为照顾母亲的事争吵得非常利害,以至于我都无法参加母亲的葬礼。就在那一周,我和丈夫分手了。
我离开了那所死巷尽头的房子。我和丈夫没有为房子的事发生争执,但是为了孩子的监护权我们打了仗。我又恋爱了,当那段恋情结束时,我又爱上其他男人。当时,他们有些是很好的对象,有些却糟糕透顶。
我建立了一个新家。我交了一些好朋友,也失去了一些。我写了另一本书。我的儿子们教我如何投棒球。我的女儿在她的床头悬挂玫瑰,并以她自己为榜样教我如何敞开怀抱迎接世界,做一个充满希望和乐观豁达的人。
我在花园里种植了花草。我们还养了一只狗。我教会很多女人和一些男人烤馅儿饼,就像我母亲教我的那样。我用父亲教我的自由泳在新罕布什尔州的许多湖泊和水塘里作长距离的跨湖游泳。
我40岁了。我卖出了一本为拍电影写的书。有一段时间我不太担心钱了。我写了另外一本书。我有时仍会为了一些小小的挫折而大发雷霆,以至把一加仑牛奶倒在厨房的地板上。但是这种情况已不像以前那么多。
我的儿子们都长得比我高了。我的女儿已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婚姻结束后我卖掉了我买的那幢房子,把大部分的家当都堆放在院子里,在宅前标价出售掉。然后我和孩子们搬到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个小城,那里我们谁也不认识。我们建立了新家,交了新朋友。那是两年以前的事。
因为我常常把自己融入自己的作品当中,所以我写下了我的大部分经历。经过这些年的磨砺,我越来越学会把真实情况告诉我的读者,我把自己生活中被一般人认为不够体面或令人尴尬的经历写进文章或小说里并予以发表,为的是讲述一个有着各种缺点的真实女人的故事。我希望这样做能使其他人对他们自己说不出口的失败和秘密不再感到那么羞愧。书包网
红尘难舍(3)
两年前我的女儿奥德丽18岁了,我自己也正是在这个年龄离开家去上大学,也正是在这个年龄收到塞林格的第一封信。
奥德丽已是中学毕业班的学生。我们仍住在新罕布什尔州。我知道过了那一年女儿就不大可能再住在家里了。
我一直赞成要鼓励孩子们的独立性。但是现在,不知为什么,我对她感到一阵阵焦虑。尽管这些年来我看过我的许多朋友同他们处于青春期的女儿们吵得很厉害,但是我和奥德丽一直处得很好。但是她长到18岁的那一年,我们的关系开始变坏。
她要离开我,而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纠缠不休、充满控制欲的妇人。如果我不教给她所有她应该了解的事情,那么当她冒险踏入社会时,将会发生什么情况呢?我只剩不多的几个月了。我对她的离去还没有心理准备。
我处在奥德丽的年龄时,曾忍受过饮食紊乱的痛苦。从我最后一次把手指戳进喉咙或是狂吃完整盒的冰激凌到现在,已经过去很长的时间了。现在我发现自己紧盯着漂亮的女儿,一旦看到她从食物中寻找解脱或慰藉,我就会惊慌失措。我会说:“你已经吃掉半盒哈根达斯冰激凌了。”这时我自己的胃开始紧缩,手会伸过桌子把盒子收起来。有一天我甚至把冰激凌拨进自己嘴里,因为这样她就吃不到了,同时我确信我是在努力挽救她。
我站在观众席上观看她的越野车比赛,等待着她冲过终点线,这时我意识到自己在和她同呼吸共命运。我看着她和男友曾经温柔似水、长长久久的关系慢慢结束,独自为他们的分手而哭泣。有一次,当她去上学的时候,我走进她的卧房,开始阅读她的日记——我曾发誓决不对我的孩子做这样的事,因为12岁时我的母亲就曾偷看过我的日记。我制止了自己,但是无法控制那种疯狂的感觉。
“我只是不想使你受到伤害,”我对她说。
“我要是受到伤害,那都是因为你造成的,”她异常尖锐地说。“你这是怎么了?”
很多事情接踵而至。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惟一的女儿,几乎和我那时一样大,那个时候对我来说一切都在改变。
女儿和我之间的模糊界限是伴随我们终生的问题,就像我和我母亲之间那样。但是直到奥德丽18岁时我才变得如此困惑,我努力想把我们俩的故事理清楚。
我知道是什么触发了女儿和我之间的危机。是因为我发现了她轻信的天性,对伤害缺乏抵抗力,她看上去抑制不住的对希望的幻想。我发现自己在重新体验当年自己的希望遭受挫折的感觉。她的面孔成了我的镜子。她的体型正是我当时的体型。她19岁的妙龄也正是我那时的年龄。
我们熬过了那段时间。奥德丽在上大学前有一年的空闲时间,她在一个滑雪胜地找到一份工作,可以去滑雪。我离开住了一辈子的新罕布什尔州,带着她们姐弟三人搬到了加利福尼亚的北部。但是那一年我的内心在起变化。在女儿的脸上我看到一些东西,它们无时不在困扰着我。
我没有告诉他们所有的事情,但是我的孩子们已经对我如何伴随着无尽的烦恼而成长知道得不少。我在他们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开始写短篇小说向杂志社投稿了。星期六的晚上我常常是陪伴着父母度过的。我从不晚睡,因为我知道第二天要早起开始写作。
我特别喜欢做的是,把孩子抚养好,使他们有一个不同于我的童年。甚至当我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构想,自己将来要做个什么样的母亲。我希望我的家使孩子们觉得,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以带朋友们来玩,而不必担心会有个喝醉酒的父亲或母亲踉踉跄跄地闯进门,对人类社会的无望发表一通演说,或是有个母亲对他们性生活的亲热细节刨根问底,就像我母亲以前做的那样,还谎称这是为她所写的杂志文章而采访他们。
也许我是想给他们一种信念。在成长过程中,我自己有一种深深的疏远感,我希望我的孩子处世如家。
我的三个孩子共同体验了生活的辛酸。但是他们仍然坚信生活将会变得越来越好而不是越来越糟。与三个同样以极其乐观的态度看待事物的人有着血缘关系,这着实令我快活不已。
红尘难舍(4)
“有时候我觉得生活就像是没完没了的再见,”前不久我对奥德丽说。
“真有意思,”她说,她看上去真的很吃惊。“我觉得生活更像是没完没了的问候。”
多年来我天天都在下决心:只要我的孩子平平安安,我就别无他求。然而我始终揪着心,惟恐他们有一天会受到伤害。我在想,如果一个比奥德丽年长35岁的文学巨人向她问及我在她这个年龄时曾被问及的问题,我会怎么想呢。我脑海中浮现出女儿经历我19岁时经历的重创及其带来的羞辱。
这么多年以来,我从不以批判的眼光看待杰里?塞林格。我一直相信我应该为他永远保持沉默与忠诚,永远保护他。然而现在我产生了一种新的想法,由于收到他的第一封信而被请进他的生活的那个女孩也应得到某种回报才是。
我的一生都在努力使我的经历有意义,却没有理解我人生中这重要的一页。两年前我还无法讲清在遇到杰里?塞林格之前我的生活中发生过什么,而恰是那些事才使得塞林格对我产生了如此巨大和持久的力量。我也讲不清与塞林格在一起的那一年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如何决定了我以后的生活道路。而现在,女儿的现状使它不断地冲击我。这些年来,我因一直在固守秘密而无法理解或是解释自己。现在我知道,该是认真研究我自己的经历的时候了。
第 一 章
我生长在新罕布什尔州的达勒姆,住在街上惟一一所有篱笆环绕的房子里。这和我的家庭很相配。我的家庭——母亲、父亲、姐姐罗娜和我——从来就不属于那个镇子。我觉得,我家也不属于任何其他地方,在那所房子里面,住着我们几个人,就像是我们自己的国家,一个有四个人的小小国度。确切地说是三个人,因为我的姐姐极想离开家,离得越远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