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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转场者并不隶属于任何组或讲(注:组为组织,讲为互助会之意),是么?」
「没错,与次郎。就我所知,山窝虽好结伙营生,但既无组织,亦无头目。也不知经纬究竟如何,几名山窝得以蒙混入茂助那儿谋职。而且,据说这起争端的起因——正是阿稻。」
——竟是为了那姑娘?
可是为了争风吃醋?揔兵卫问道:
「但当时不是正在谈那姑娘的婚事?」
「的确是如此。不过,冲突之真正起因,并非双方为了这姑娘争风吃醋而小题大作,其实是愚蠢至极。据传数名山窝中,有一名曰平左的小伙子,对阿稻甚为钟情。此事平左本人虽未承认,但似乎亦未否认——但仍引起对方不满。平左一方则认为若是受茂助斥责还说得过去,但岂容另一伙人责骂——」
反正,此事不过是个引子,剑之进说道:
「真正的肇因其实更为根深蒂固。总之,双方就这么起了冲突。」
「因此全被解雇了?」
「没错,茂助因此将双方人马悉数解雇。当时平左便笑称既然已坏了规矩,留在村里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儿,这下又是孑然一身,不如回山上去——留下这番话,就这么离去了。」
「回山上去?」
那么,那姑娘又做如是想?揔兵卫问道:
「对那叫平左还是什么的小伙子是否也起了情愫?」
「这——想必是没有。阿稻和平左似乎连话也没说过。不过,对阿稻有遐想的,似乎不仅限于受雇于茂助者。毕竟这姑娘性情温和,似乎有个同乡百姓对其亦是倾心不已。」
原来这姑娘还是个小町(注:指约九世纪平安时代的女歌人小野小町,据传本人才貌双全,与埃及艳后、杨贵妃名列世界三大美人)呀,正马揶揄道。
「似乎是如此。此人便是暴动时向茂助提出抗议的村内总代之子,名字——似乎是山野金六。这金六对阿稻似乎是颇为迷恋,未料——此人竟然死了。」
「是怎么死的?」
「唉,是在入山搜寻遭神隐的阿稻时丧命的。稍早我也曾提及,村民们忧心自己也得为阿稻的失踪负责,因此动员全村寻人。金六在天明前便打头阵入山——就在此时遭尖刀刺杀。而且,丧命之处还是距离村子十分遥远的高尾山麓——」
话毕,剑之进再度摩挲起自己的脸颊。
【肆】
听完剑之进的叙述,药研堀的老隐士一白翁竟然是满脸哀伤神情。
接下来,老人将视线移向坐在身旁的小夜。这孜孜不倦照料老人生活的姑娘,通常在送上茶或点心后便会返回主屋,也不知何故,这回却依然坐在老人身旁。
与次郎不禁忧心老人体态是否欠安。
该不会是有哪儿不舒服罢?与次郎心想。只见那张皱纹满布的枯瘦脸庞,平时干枯得教人几乎难以辨识其面色,这回却不知何故,显得异常悲伤。
其他三人似乎没发现任何异常。只是由于今日小夜也在场,剑之进说起话来语调较平时坚硬些许,正马的姿势也较往常端正许多,就连揔兵卫的卤莽性子也收敛了不少。
原来大伙儿对小夜都是如此倾心呀,与次郎心想。
山男?老人以一如往常的悠然口吻说道:
「山这东西——」
山这东西的确可畏,一白翁说道。
大伙儿一如往常地聚集在九十九庵这座小屋内。与次郎一行四人经过一番毫无结论的议论,到头来还是只能造访此处。
敢问是如何可畏?揔兵卫问道。
「当然可畏。想必揔兵卫这般豪杰,必要声称世上一切均不足畏。但山可是人力所无法驾驭的,哪管是剑术之道或儒学之理,碰上山都是无可奈何。山是个生灵,其中又蕴藏草木、虫兽、苔藓等诸多生灵。山中没有任何东西不是活的,树上土里均有虫蝼,溪涧之中亦有鱼龟。即便一座小山,亦是众多生命之汇集。」
有理,正马附和道:
「或许山中——的确没有任何东西不是活的。」
「当然没有。即便是一具死骸,亦有虫藏匿其中啃食,也会生出苔藓杂草。而山最值得敬畏的,便是不须任何外力帮助便得以存续。」
「不须外力帮助?此言何意?」
「少了山,村里将无法存活。因河水冷暖、风向均将随之改变,土地亦将随之干枯。」
真会如此?揔兵卫质疑道。
当然是如此,老人回答:
「有了山,村里方能营生。但少了村里,对山根本是不痛不痒。山可是由蕴藏其中之诸多生命汇聚而成的巨大生灵,人若入山,便等同于潜入生灵之脏腑,不是被视为异物遭其排除,便是被视为其生命之一部分而遭同化。山总是强逼人由两者择一,绝不做任何妥协。」
「排除或同化?」
这道理与次郎多少能理解。
虽遭强逼,但要人简单做出抉择可非易事,老人说道:
「因此,人置身山中时,不时会有种左右摇摆、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一方面是难以适应的不安,另一方面则是受到保护的安心;同时也感觉到一股获得解脱的欢喜,以及一股遭受禁锢的忧郁。」
这难道不可畏?老人说道。
「还真是个生死交界之境呀。」
说得好,听到与次郎如此喃喃自语,老人终于面露笑容说道:
「的确是个生死交界之境。」
因此,山方被人视为禁忌。
「山这东西——万万不可用言语或行动妄加侮蔑。」
我方才提及的门生曾言,自己家乡也有这规则哩,揔兵卫说道。
「噢,揔兵卫先生所述的事儿,应是发生在越后。记得老夫也曾读过相同的记述。」
「相同的——记述?」
「是的。出处乃撰于文化九年之《北越奇谈》,作者为一名曰橘昆仑之隐士。其中的卷四之十,便载有与揔兵卫口中之山男故事完全相同的记述。记得该记述中,亦曾提及禁忌一事。上自奉行,下至樵夫均有言——若于山中小屋遭遇任何怪事,均不可对人提及——」
「北越?那应是同一个地方哩。」
「的确是同一个地方。虽身分不详,但看来这昆仑亦如老夫一般,对新奇事物极感兴趣,还曾前往山女栖息之洞窟探勘。」
除了山男,还有山女?正马问道。
揔兵卫笑道:
「既然有雄的,当然也有雌的。老隐士,您说是不是?」
「不知是否该以雌雄称之。依老夫所见,昆仑似乎未将其视为兽类。」
「那么,难道认为那东西是人?」
「记得昆仑曾于文中解释,人虽视山男山女为鬼神,然其真貌不过是栖息于山中之自然人种,仅因未曾学习而无法言语、不谙制衣之术而衣不蔽体,至今仍依循夷地五十年前之风俗,故极为愚钝不智,宜授其人道,促其开化之——」
「意即,这山男实为原始先民?」
剑之进如此追问,但老人仅是叹息一声,并转头望向小夜。
过了半晌,才如此回答:
「或许如此概括有失允当。根据诸多记载妖物之书卷所述,山中妖物其实有形形色色,名曰山童者,每逢夏日便下山化为河童。另有名曰山都者,则为见越入道之别称。」
见越入道?
揔兵卫高喊道:
「这不是玩具绘(注:江户至明治时代一种供孩童阅读之插昼小说)中那颈子拉得老长的傻东西?」
「是的。在江户一带或许是如此描绘,但这东西本为出没于路旁的妖物。人在小道上走着走着,便可能遇上这种东西。原本看似个小和尚,眼看着却越变越高。」
老隐士朝天花板缓缓抬头。
揔兵卫与正马也随他抬起了头。
剑之进痛苦地望着两人傻愣愣地伸得老长的颈子,开口问道:
「所以,这东西也是个妖怪?既然能变化形体大小,有违天地万物之常理,理应属于妖魔鬼怪一类——」
且慢,这下终于止住了原本还在往上抬的头,正马开口打岔道:
「切勿妄下结论。老隐士应无此意,不过是据其周游列国时所听闻,陈述乡间曾有此类奇异现象,而人如此称呼此类妖物,如此而已。」
「是的,的确如正马先生所言。不过,这可变化形体大小的妖怪,称呼其实因地而异,有人谓之为伸上,亦有人称之为高坊主,但就老夫所搜集之传闻看来,见越似乎是最常听见的称呼。后来,这传闻传至江户,为戏作者所青睐。颈子伸长,想必是黄表纸(注:盛行于江户时代中期的通俗绘本之一种)等之插画为表现其身高变化所采用的技法。欲以插画呈现东西越变越大,通常以颈子伸长来表现,玩具绘中常见之呈现方式便是一例。被视为与山都为同物者,应是大入道。」
「将两者视为同物者,是何许人?」与次郎问道。
「此人名曰寺岛良安。」
「此人可是《和汉三才图会》之作者?」
没错,没错,老人颔首道:
「良安以《本草纲目》等为范例,将兽类分类为寓类与怪类。」
「两者有何区别?」
「噢,寓为似人之兽类,怪则为似人之妖。由于书中之介绍略嫌紊乱,故区分或许不易,但大抵而言,猿猴属寓类,山都则属怪类,不过,这区分似乎仍稍嫌暧昧。」
「是何处暧昧?」
「噢,狝猴、猿、果然、猱等,的确属于猿猴一类,但猩猩或狒狒等,则就是两类皆可了。山精、山童、魃、彭侯等,则确实属于妖物一类。不过,若论及木客、野女、山丈、山姑……」
「那么,山男呢?」
剑之进终于敏感了起来。
「敢问山男又该属哪类?」
「很遗憾,这可能与各位原本的想象略有出入。山男应为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