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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剑之进摇头回答:
「听闻此三人死亡之经纬,在下这回岂敢再有任何抱怨?思及三人之死——还真教人感到神伤。不论是伊之助违逆伦常、伊佐治心神错乱、乃至伊三郎于古冢上含怒冤死,均教人感到伤悲莫名。」
这感觉不难理解。
与其说是神伤,或许以失落形容更为恰当。
若以妖魂寻仇视之——的确也不为过。
原来妖魂寻仇并非莫名的恐怖,亦非难以抗拒的神秘,不过是世人为了承受教自己束手无策之事而准备的说法,与次郎心想。
当然,这等事儿并无确证,亦无道理。
有的仅是印象,或者情绪。
由于此类事件并非某人所为,因此教人束手无策。既无法回避、亦无法挽回、既无法补偿,而且由于毫无理由,甚至教人欲后悔也是无从。
如此这般,岂能不教人神伤、失落?
因此——
「想来——」
老人浮现一脸眺望远方的神情,举目望向庭院内的绣球花。
与次郎也循其视线望去。
小夜已不见踪影。
仅见到被夕阳映照得一片鲜艳的绣球花。
突然间——
一阵风吹进圆窗。
铃。
吹得风铃摇晃作响。
「还真是不可思议呀。」
老人说道。
有哪儿不可思议?与次郎问道。
「当然不可思议。方才剑之进先生不也说过,吾人如今身处有蒸汽火车飞快疾行、瓦斯灯终夜大放光明的文明开化之世,竟仍得采信妖魂寻仇之说。」
「难道不得采信?」
不不——老人颤抖着枯瘦颈子上的筋脉说道:
「老夫并非此意,不过是感叹值此文明之世,妖魂寻仇这等陈年传承、古老文化,竟仍不失其效。想来难道不教人感到不可思议?」
毕竟曾经存在过呀,老人又补上这么句教人费解的话。
「曾经存在过——敢问老隐士指的是?」
「老夫指的不过是——毕竟妖魂寻仇确曾存在。」
——妖魂寻仇。
「确曾存在?」
老人这句话似乎别有寓意。
与次郎心想。
真没想到竟然又——老人神情开怀地说着,笑得挤出了一脸皱纹。
「真没想到什么?」
「噢,真是对不住,如今有人殒命,老夫竟然还笑了出来,失敬失敬。老夫不过是——感觉仿佛见到了一位久违了的故友。」
「久违了的故友——?」
「是的。」
这不过是个老糊涂的自言自语,还请各位别放在心上。话毕,一白翁顺手阖上了记事簿。对了,剑之进抬头说道:
「倒是——在下这回也碰上一件教自己感到极不可思议的事儿。」
什么事儿?老人睁大双眼问道。
「噢——这也是在下听了老隐士一番话后才想到的。难道在下所检查的那张纸符,正是——老隐士曾数度提及的又市先生所贴上的?」
话毕,剑之进吐了一口气,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这感受,与次郎也理解。
这就活像在路上遇见一个想象故事中的角色,感觉当然奇妙。
难道又市这号人物,果真曾存在于人世?虽不想怀疑一白翁那些故事的真伪,但就连与次郎也不觉得他是个真实人物。
一白翁神情开怀地啜饮了一口凉茶。
铃,风铃再度响起。
【柒】
数日后。
黄昏时分,一白翁——亦即山冈百介于缘侧纳凉时,端来凉茶的小夜一脸淘气地说道:
「瓦版上提到了——那妖魂寻仇一事哩。」
「瓦版?」
该说是报纸罢,小夜说道:
「记得上头写着——池袋村奇案,遇害者于传有蛇灵盘据之蛇冢惨遭蛇吻。至于伊之助先生的平日恶行,以及往昔的几桩悲剧,可就丝毫未提了。依这写法看来,似乎是读者既可视之为意外死亡,亦可视之为妖魂寻仇。」
噢,原来如此,百介啜饮了一口茶。
这哪是一句原来如此就能应付的?小夜说着,朝百介身旁坐了下来。
「你指的是?」
「老爷就别再装傻了,行么?」
「装傻?」
「哎呀,老爷这是把奴家当什么了?百介老爷也别成天穷扯谎,都这把岁数了,还是多积点儿阴德罢。」
「我有哪儿扯谎了?」
扯谎就是扯谎,小夜说道:
「即使是出于善意,谎言终究是谎言。要想唬人,也不必连奴家都想唬,老爷就快把真相说出来罢。」
「真相——?」
百介举目望向益发黯淡的夕阳余晖。
当日。
百介首度委托又市设局。
——如此下去,娃儿恐小命难保。
当时是这么想的。
看见阿里的遗体时。
百介一眼就看出,人分明不是教蛇给咬死的。
显然是遭人毒杀。
而且,凶手还不是个门外汉,使用的是注入毒物的特殊凶器。乍看之下——的确极易让人误判是死于蛇吻。
不过……
阿里身上的咬痕竟是在颈子上。除非事发当时是躺卧屋外,否则在这种地方,理应不可能让蛇从这种角度给咬伤。依这咬痕判断,若不是有人悄悄从背后逼近,就是正面强拥——再以凶器戳上的。
不论是伤口的形状,还是皮肤变色的模样,都明显异于毒蛇咬伤。如此看来,不久前才过世的伊佐治,似乎也是——
遭人杀害的。
百介如此判断。
那么。
下一名牺牲者,若非伊佐治的稚子伊之助,就是其弟斋七。
阿里的葬礼尚未结束,又市便出现在百介眼前。
听闻先生召唤,小的立刻抛下手头杂务,飞快赶来——又市说道。
聆听百介叙述全事经纬,又市似乎便掌握了案情。略事思索后,马上开始设起了局来。
设局——?小夜问道。
「没错——设局。就在那座祠堂内。」
「设的是什么样的局?」
「这回设的是……」
——一个引蛇前来的局。
又市如此说道。
——也可说是个以毒攻毒的局。
——蛇若负伤,便将极力寻仇。
「蛇生息于阴地,性好阴气,亦习于报复。尤其是身受重伤时,更是有仇必报——当时,又市先生如此向村民解释这起妖魂寻仇事件的真相。」
「这说法——众人真能接受?」
小夜一脸讶异地问道。
「是呀——」
百介又开始覆诵起又市当年的一番话。
也不知是何故,虽已是陈年往事,回想起来竟依然是记忆犹新。
——蛇自古便为执念之化身。
——遇人将之驱出草丛,便将朝其眼吐入毒气,使人卧病不起。
——遇人将之斩首,便将钻入锅中,以食毒加害于人。
——凡此种种,皆因未根绝其命使然。
——蛇可察人心中遗念,并循此念前来。
——即便知其道理者,亦难根绝此患。
——不仅蛇可循念报复,人若心怀恶念,必将遭逢恶报。
「又市先生亦向众人解释,伊三郎先生遭蛇咬后,曾奋力将蛇自颈部剥离,并将之再度塞回石箱、盖回盖子。此时,蛇身便为箱盖所夹伤。从此,由于为箱盖所夹动弹不得,此蛇便在无人救助、亦无人斩杀的情况下,活了三十余年。」
「意即,这条蛇并未成为该村之守护神?」
「不,此蛇的确遵循伊三郎先生之遗志,庇佑了村落。只不过,依然未忘却教自己身负重伤之恨。」
哎呀,小夜神情更形讶异,一脸不解地说道:
「奴家怎感觉这道理似乎说不通?」
这感觉老夫也懂,百介笑道。
当时,百介也曾如此纳闷。
但其实,此事一开始就毫无道理可言。总之,御行又市表示蛇虽庇佑了村落,同时又从未遗忘对伊三郎的恨意。
「蛇寻仇之心足可祸延七代。又市先生曾言——蛇虽困于冢顶,但仍静待伊三郎先生之子、亦即伊佐治先生有了子嗣,其后并于伊佐治先生长成至与伊三郎先生同样岁数时,再施妖力杀之。若置之不理,三十多年后,待伊之助先生有了子嗣,并长成至与亡父同样岁数时,祸端必将再起——」
斋七当时的神情,百介至今仍无法忘记。
本人绝不愿再痛失任何至亲,斋七泣诉道。
伊之助虽为家兄之子,但本人对其视同己出,亟欲妥善扶养,以慰家兄在天之灵。无论如何,还请法师为本人想个法子,斋七向又市如此恳求。
果真是个憨直的大善人。
为此,又市自江户召来一位佯装木工的同伙,即事触治平。
接下来——
便建造了那座藏有设局玄机的祠堂。
奴家就是在问老爷,其中设的是什么样的局呀,小夜赌气说道。
「什么样的局?其实这玄机也没什么大不了。那祠堂不过是在正墙右侧近地表处,设有一扇小小的暗门罢了。」
「暗门?难不成——?」
不不,没等小夜把话说完,百介便否定道:
「这扇暗门,人是过不了的。此门极小,约仅容个头矮小者探入上半身。与其说是道门,毋宁说是扇窗较为妥当。其实阖上时看似壁板的一部分,乍看之下极难发现。若未经绵密探查,不知情者必难察觉此处实有蹊跷。毕竟在这种地方安插这种机关,通常是无意义的。」
「是呀。这道暗门是做什么用的?」
「噢,像这样。」
百介回想着当时的情况,比出一个探手入门的动作说道:
「只要如此一探,便能将手伸入窝中。」
「窝?就是那原本就存在的窝么?」
「没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