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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算计出了什么差错么?不对。
他并未将此视为一桩差事。
这回又市并非来设局的。
他那满足的神情,理应不是在作戏才是。
若是如此——
在一阵骚乱中,百介一路以蹒跚步履闪躲往来奔走的村众,直到背部碰上一株柿子树,才有气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被五花大绑的又市,以严峻的眼神直瞪着阵屋代官鸿巢玄马。
百介不由纳闷,又市是否老早便识破玄马之妻雪乃的病是装出来的?只是碍于村落所处的复杂情势,才没将真相给说出来?由于他识破夫人不过是在装病,也识破夫人患的根本不是热病,因此才向村民保证必能将夫人的病给医好。又市他——在前往阵屋前,早已知悉一切。
这并非设局。
当然,也不是一桩差事。
到头来竟——
给我押走!玄马喊道。
事到如今,已无村民胆敢抵抗。毕竟任何抵抗均注定是徒劳。
对百姓而言,反抗武士形同舍命求死。哪管是村落的恩人还是自个儿的恩人,眼见事态如此,任谁都不敢出手相救。不论是茂助、老隐士权兵卫、还是百介——都只能眼睁睁地目送六部被代官一行人给押走。
当夜,村落毫不平静。
这问题并不仅只攸关此一村落。既然代表土井藩领十五村落前去阵屋交涉的庄屋权左卫门、以及六部均遭逮捕,事态已发展成攸关整个摄津土井领的问题了。
老隐士权兵卫立刻遣使其他村落,召开紧急集会共同商议。
庭院内焚起了篝火,村民们悉数忙成了一团。
至于百介——
只能枯坐一旁。
毕竟他什么忙也帮不了。
倘若这下能设个什么局——那么只要有办法潜入阵屋,或许还有法子挽救,但眼看如今这状况,根本是什么力也使不上。百介根本想不出任何既能救出又市,又能挽救村民的计策。
这下,也只能静观其变。
只能静待又市凭一己之力自行脱困。
在空无一人的庄屋小屋内,百介就这么在屋外村众的阵阵喧嚣中躺平身子,静候翌朝来临。只觉今夜漫长得教人难耐。
但百介依然梦想着又市将如朝阳般神采奕奕地平安归来。
翌日清晨。
只见天色宛如尚未睡醒般一片灰濛濛的。篝火依然在庭院一隅燃烧着,在阳光照耀下,只见微弱的篝火朝天际吐着一缕龌龊黑烟。
百介步出庭院。
只觉一阵冰冷。多云的天际呈一片琉璃色,教人感觉不到一丝晨间应有的清爽。百介望向水手钵旁被践踏成一团凌乱的泥巴地,看见茂助推开后院木门,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一看见百介,茂助也没打声招呼,便告知百介大伙儿已决议提出国诉。
「向奉行所么?」
「没错。如今,邻村的庄屋先生正在为大家撰写诉状。」
「敢问——可是为年贡之事提诉?」
这事只能先搁着了,茂助说道:
「年贡之事的确教咱们为难。但目前仅打算为遭到逮捕的两人提诉。」
「可是打算恳求上头放人?」
「没错。此事未免也太不讲法理了。原本大伙儿都认为鸿巢大人是个好代官,但这回可就不同了。天行坊大人根本是清清白白,庄屋亦是无罪。如今鸿巢大人也没开庭审议,便欲将两人处以死罪——这难道不过分么?」
「不过——」
甭再说了,茂助摇头说道:
「咱们虽是百姓,也不能见死不救罢?看见十五个村子一同提出诉状,奉行所也不可能拒绝审议。这件事任谁看了,都要认为是毫无法理。奉行所若是听说了,也不可能允许这种荒唐行径。婉拒一个好男色成痴的淫妇色诱,竟然要给判死罪——这道理哪说得通?」
这说法的确有理。
但事情真能这么顺利?
即便真能顺利上达天听。
但若是在奉行所还没来得及着手审议之前,又市便教人给——
百介仰首望天。
只见天际笼罩着一层乌云,看来活像蘸湿了的生绵。
当远方传来一阵喧嚣的同时,一滴水珠滴上了百介的额头。
「发生什么事了?」
茂助说道,并自后院木门飞奔而出。
出于一股不祥的预感,百介打消了跟上去的念头。不,此时的念头已不再是预感,而是化成了由不得质疑的确信。
——为时已晚了罢。
百介打一开始就不认为能有什么好消息。
打从又市就逮时——就认为大势已去。
——不知又市究竟如何了?
不好了!不好了!突然听见有人高喊:
庄屋先生回来了!
——回来了?
权左卫门回来了?
百介连忙奔向屋外。
只见正门前已是一片骚然。庄屋跌坐在地上,被为数众多的村民们给重重包围。挤进去瞧,只见老隐士正不住摇着一脸憔悴的权左卫门的肩头。
「庄、庄屋先生。」
「权左卫门先生,你怎么了?为何能回来了?天行坊大人如何了?」
快醒醒——哪管老隐士如何呼唤,庄屋一张嘴也只是不断颤抖,抖得连牙也阖不拢。
后来。
水珠从原本的一滴增加为无数。
淋了好几滴雨后,权左卫门终于开始恢复神智。
「他、他们——把我给放了。」
庄屋开口说道。接着,权左卫门便说出了众人想象中最严重的噩耗。
「天行坊大人他今早——」
教他们给斩首了,庄屋说道。
「斩、斩首?」
「就、就在天明前——」
「岂有可能?哪可能这么快?」
茂助怒喊道。不可能罢?哪有这种事儿?这下村民们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绝非胡言!」
「绝对是千真万确!」
权左卫门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巴。
「咱们俩先是给关进了阵屋内的牢里。但也没等天明,天行坊大人就让他们给带走了。接下来——接下来,大人的脑袋就教他们给——」
「教他们给斩了?」
没错,教他们给斩了。权左卫门说道,一把将手中的泥巴抛撒而出。
「斩首的同时,传出一声惊人巨响,整座阵屋仿佛都随之震动——」
「是什么样的巨响?」
「还、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天行坊大人的怒吼声?天行坊大人的脑袋被斩、斩下来后,突然张嘴诅咒道:若不立刻将我给放了,便将焚毁阵屋。」
「什么!」
闻言,村民间起了一阵骚动。
「权左卫门,此话可当真?」
「当然属实。是我亲耳听见的。这下我人都回来了,不就是个证据?代、代官一行人见状,个个面、面色铁青,便将我给放了。这下我方才得以——」
「天行坊真的教他们给斩首了?该不会只是去求他们放你回来罢?」
老隐士再度摇起庄屋的肩膀问道。
「是真、真的。曝晒于阵屋前的首级——」
那首级竟然——庄屋说着,浑身直打哆嗦。
「那首级怎么了?」
「那首级竟然腾、腾空而起。」
「什么?」
「飞到了阵屋的屋顶上头。」
这岂不是成了舞、舞首?老隐士望向百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又市的首级竟然——
又市他——
又市他竟然死了。
刹时,百介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朦胧了起来。
不过——百介并未就这么昏了过去。
因为村民之间起了一阵啜泣、嚎泣、以及怒嚎交杂的声响,在与潮湿的空气共鸣下化为一股异样的呢喃。在不知不觉间,众人开始化啜泣为呢喃,口中不断呐喊国诉、国诉。
「没错,这下非得提起国诉不可。权左卫门,你被拘捕后,老夫曾召集土井辖下十五村之村长磋商,打定主意提起国诉。如今,邻村的金左卫门先生正在积极准备,原本打算明日动身,但眼见情况已是如此,这下可不能再等了。老夫这就——动身前往大坂。」
「咱们上阵屋去罢。」
茂助喊道:
「六部大人可是咱们的大恩人,若是任其首级曝晒荒野,六部大人可要当咱们是恩将仇报了。这下就去将其遗骸讨回来罢。」
好!众人齐声附和道。
村民们开始成群结队地移动了起来。
而百介只能呆立原地。
如雾细雨从天而降。百介仰首,望向一片惨白的天际。
——又市教人给斩首了。
这小股潜竟然教人给……而且是如此轻而易举——
百介试着回忆又市的面容、仪态。
但记忆竟是如此模糊,难以描绘出清楚的轮廓。
想必是因结束得如此轻而易举。
才会教人难以忆起。
百介完全无法想象,被斩首的又市会是什么模样。
更甭提其首级竟还能开口诅咒,飞腾升空。
岂有可能——
——不。
绝不可能有这种事儿。
一定是哪儿弄错了。
——对了。
百介使劲晃了晃脑袋。
自脸颊上滑落的水滴随之左右飞溅。
哪管又市是如何神通广大,遭斩首后岂可能开口说话,甚至飞到屋顶上头?这些年来,又市已数度向自己证明世上根本不可能有这等怪事儿。到头来,总是发现妖魔鬼怪的背后,不过是这小股潜藏身其中装神弄鬼。
瞒骗人的狐狸、幻化为人的狸猫、化为幽魂的马、抱着婴孩的妖怪、忽隐忽现的骸骨、心怀仇恨的妖魔、不死之身的鬼怪、发散火气的魔缘、漂浮洋上的妖物、甚至覆灭藩国的冤魂——
不全都是这又市所设的局么?
那么。
又市既已不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