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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该年秋天他们未能取胜来访的美国棒球队。他们几乎可以取胜,因为他只让对方得到两支安打。比赛结束时,报社出了号外。那上面刊出了日本全体棒球人士的希望。事后想来,泽山三千夫的肩膀那时候已成了日本职业棒球的黎明的最初曙光。
东京白素克斯在送走美国棒球队之后,再次进行集训,于翌年春踏上了远征之途。虽未与美国最顶尖的积业棒球majorleague交过手,但长期远征历一百五十战,取胜一百一十场,凯旋而归。
以东京白素克斯的归国为契机,日本诞生了六支职业棒球队。那是昭和十一年(1936年)的事。
3
在华氏120度的暑天之下,掘壕仍在继续。持续三个月,腰骨有反应了。早上起来时,就好像只有腰骨留在了毯子里。肩脖上鼓起了从未见过的、难看的肉块。手上的水泡破了好几次,长出了新皮,变得硬硬的。士兵们的活儿似乎没有尽头地持续下去的了。挖完了有阵地的山,便开始挖起了与相邻的山之间的又长又深的交通壕。或者说不定将相邻的山挖成有阵地的山那样。
泽山像往常那样,与搭档的杉田在山岗背后小径上走时,准尉从下面登上来。
“泽山。”准尉喊道。
“到。”
“你在地方上的时候,是个棒球手对吧?”
“是的。”泽山答道。
“坐下吧。”准尉对杉田也说道。
“大队说要搞中队棒球对抗赛。大队长知道你的情况。他说要看一看。从明天起各中队练三天,第五天比赛。今天晚上点名的时候会公布中队的棒球健将,你心里有数。”
“是!”
“就这件事。在这期间,杉田你和其他人搭档。”
“是!”杉田也答应道。
爱耸着肩的准尉消失在阵地那边的时候,泽山三千夫心想,难道自己此时此地已失去拒绝准尉或大队长的命令的权利了吗?
泽山在听到“去打棒球”的命令时,不感到高兴,反而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这是为什么呢?
如准尉说过的,当天晚上,本周值日的下士官便宣布了十二人棒球队的姓名,他们都要离开岗位。不知从何处弄来了皮手套和合指手套,这十二名士兵从翌日起便在山背后的平地上练习。这十二人中,有两个是下士官,。其余的是士兵。被选作泽山的捕手的,是一个三年兵,八王子的织布作坊主的儿子。最初,泽山每投一球之前都先行礼致意,但这个叫田川的三年兵水平不差。不过,泽山在头一天就已经明白昨天从准尉处听到这件事时,自己为不安所笼罩的原因了。他没有感到肩头的疼痛。但是扔球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他曾想,是因为投软式球的原因吗?但显然不是。整个右手有轻微麻痹之感,无法除去。令人觉得好像发麻就是通常的状态。他忘记了投球。军靴在红土上滑行。捆着绑带的脚也颇奇妙。军靴不能像钉鞋那样,正中间可折。绑腿太束缚膝部。到了晚上,泽山将这些问题告诉了杉田。
杉田说:“因为这里是军队啊。”然后他又这样说道,“与其担心这些,我倒担心另一种情况。我听那些老兵在说,泽山还打什么棒球哩,比赛结束之后非给他鼓鼓劲不可。”
“欲罢不能了吗?”
“你掉进陷阱里了。”
事情果如杉田所言。即使周日举行的棒球大赛的成绩,未如在场观战的大队长所预期的那般辉煌,自然也不是普通一兵的泽山之罪。比赛场上取得好成绩的是了解军队的人,发挥出色的是早已穿惯了军靴者。当大队长眼见泽山遭到五次猛击时,未等结束便离席而去。泽山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每天都和自己一样挖洞抬泥的老兵们,能够自如地运用身体、挥棒、狂奔飞跑。泽山的中队惨败。但是,这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当晚,泽山被几个没有加入棒球队的老兵痛殴,第二天几乎爬不起床。泽山一边挨揍时一边心想,元凶并木是这群蠢东西。
4
当泽山三千夫结束三年从军生涯回国之时,聚集在新落成的市中心球场的大群观众以暴风雨般的掌声欢迎他。似乎没有一个会忘掉东京白素克斯队的泽山。事实上,他留下了令人无法忘怀的辉煌业绩。泽山那一手正面过顶的快速球,可谓痛快淋漓、赏心悦目,对每一名棒球迷都是恍如隔日。天才少年泽山将美国队遏制在二安打的惊人记录,在人们的心中复苏。泽山从军的这段时间,日本的职业棒球迷人数与日俱增。这当然是同人的共同努力的结果,而泽山三千夫的出现使其更添魅力。人们渴求英雄。此时泽山登场了。但他又令人遗憾地离去了。他走了之后,人们感到了莫大的空虚。在此空虚里面,记忆被膨胀了、美化了,更被期待着。在为数众多的日本技巧派投手之中,泽山三千夫的投球是大胆的、正统的、力量型的。他单凭着单足直珍和垂直下落的下曲球得分的英姿,并没有从棒球迷的记忆之中消逝。
看见泽山三千夫腼腆地在本垒板前向大家致意,观众的兴趣便转向想知道东京白素克斯队的领队神原打算何时何地起用泽山一事上面。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谁都没有想过泽山已经不行了。
然而,此时连泽山自己也还没有确认自己已经不行了。那时的露面的确表达了他真心的感激。泽山自翌日起立即开始训练。白索克斯还没有二队,所以他的投球继续用在球队的赛事中。昔日的捕手宫川也应召入伍从军了,年轻的捕手接住了泽山的球。
泽山三千夫又产生了晦暗预感。右手腕的发麻没有摆脱掉。手指忘记了握住球。无论怎么投,他的球都不能笔直飞去。他很浮躁。捕手表情怪怪的。捕手不了解应召之前的泽山。他小心行事,一个星期里面只练习投直球。但是,从大拇指尖,到握住球腹的食指和中指尖的半圆,是怎样紧握球的,他想不起来了。每次作过调整,球儿时而往有飞,时而往左飞。到了第十天,泽山心焦起来。于是他心一横,索性试试侧身投球。虽然这是他从未用过的自然曲线球的投法,但那球一点也不带曲线。他以为是速度不够,加了力投,却成了暴投(接手难接的球)。
泽山三千夫焦躁的理由之一,是那些投球练习都不得不在来看比赛的观众面前进行。他感觉到了那些不看比赛而看他的观众的目光。花了十天,仍投不出令人满意的快速球。那些目光变得疑惑起来。泽山心里明白,他有一种灼感痛。他试着改变姿势,但情况依旧。实际上,此时的泽山很需要一个好捕手的引导和好教练的指点,但球队那时还不是教练制。往日的助手宫川又不在了。一天傍晚,泽山向神原领队倾诉了。
“肩部疼痛么?”
“不痛,只是投不好。”
教练员看看泽山的肩部。但是,除了看出长了赘肉之外,看不出其他名堂。
“耐心干吧。”领队的表情僵僵的。
从那阵子起.性急的球迷开始有反应了。“泽山怎样了?”“神原为什么不用泽山?”的质问开始传来。
报社记者上门找他。
“怎么样?该出场了吧?”
“不,还不行。”
“哪些方面还不行?”
“恐怕您还缺乏自信心吧。不过,即使被打中,球迷仍是期待您出场的。上场试它几次吧。”
泽山狠狠心试试低手投球。看样子比这段时间的都强。投着投着肩痛起来。他认为这疼痛会消掉抬畚箕长出来的肌肉。但是,即便是投低手球,仅靠直球也不行。于是他开始投低手球的曲线。肩部的疼痛因此而加剧了。“泽山看样子不行了”的风言风语开始流传起来。
就是在这种时候,泽山在球场外遇到了杉田。
“来看球吗?”泽山握着战友的手。
“只为看你而来。”
“我么,”泽山说道,“已经不行了。”
“我总是在充当马后炮的尴尬角色。你记得我往日说过你掉进了陷阶的事吗?”
“记得。”
“你回来的时候,即使花上半个月时间,也很有必要找个安静的温泉疗养地待待,把肩膀好好地揉搓揉搓。”
“我想过的。你认为我会向球队提出吗?”
“可能吧。”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此时,杉田摊开了自己的手掌让泽山看。
“你看看吧。我已经放弃了钢琴。我的手指骨节肿大。战争嘛。自己得把自己的幸福和才能忘掉了才行,别无他法。我现在是个工人啦。总得糊口呀。”
5
泽山三千夫坐在投手练习场的一把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天空,记分牌上方悬浮着的白云,与满洲国境线上见过的何其相似。比赛开始前的防守练习正在进行。首发的投手尚未宣布。大体上是预定上场的两名投手并排练习投球。泽山要一起投的话,捕手人数就不足了。如此一来他只好等待。比赛开始之后,泽山三千夫的练习时间就到了。这是一个星期天。因为是一场龙虎斗的比赛,观众上座情况不错。光坐着也会汗流浃背。
泽山眼前出现了神原的身影,他从长凳上站起来,向这边走过来。正在此时,场内播音员开始宣布两军的首发投手。泽山这时回想起抬着畚箕、走出山洞时的情景。盛夏里直射的太阳的确也会对耳朵发生作用。场内播音员的声音也听不清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响起了。练习场附近的观众的视线,似乎都投射在泽山身上。
神原领队来到身边,拍拍泽山的肩头。
“我豁出去让你上首发。一局也好两局也好。你轻松上阵投投看吧。你知道人们在海边玩的丢瓶子游戏吧?就当是玩那个好啦。你并不是忘记了投球方法,而是忘记了自己是白素克斯队的招牌投手呀!你听听大家的叫喊声!那是期待你卷土重来的喊声啊!”
“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