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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王自己也觉得病得蹊跷,但这话是不能对皇上说的,想了一想,便说道:“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臣这个病,主要是外感风寒,内积滞热而引发。臣之身子,自幼虽未患大病,但因思静少动,经络不通,故而骨子里是很弱的,所谓‘外强中干’便是臣的写照。身子底子弱,大邪如敌,一来就守不住了,于是长驱直入,病入膏肓。”
“王弟病症是何模样?”
“先是咳嗽,后是气急而喘,接着便是高烧不退,头疼体软,不思饮食,直至日暮西山,气息奄奄,幸喜托皇上洪福,总算转危为安了。”
成化皇帝听了,皱眉暗忖:听乃王这样说来,好似不像吃了掺毒药饮食的样子嘛。汪直的毒药,既是从口内而入,便是进胃肠的,乃王的胃肠却怎么没一点反应?这事似有蹊跷。他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结果来。稍停,又问道:“王弟这病,后来是由何人所治而愈的?”
乃王一听,一颗心便在胸腔里乱跳起来:病是云珠子给治愈的,不过云珠子治病时用符水喷了书房里那幅孔夫子画像。这画像是御赐之物,云珠子如此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其时云珠子来乃王府治病,算是“客”。根据《大明律》规定,“客”在主家犯罪,主不及时首告,便要连坐,也算犯罪。皇上现在问这事,是不是已经知晓底细了?我要不要禀明这段情由?……
乃王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禀明为好。想定,他站起来,跪下叩头道:“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这个举动,倒把成化皇帝弄糊涂了,寻思你无非不过是请了个道士请神驱鬼喝符水之类,又未犯法,怎么就怕成这个模样了?
“王弟平身,坐下。王弟何罪之有,不必惊慌,可叙与朕前,朕自有计较。”
乃王于是说:“臣病入膏肓之际,府上闯来了一个名叫云珠子的道士,自称能给臣治病。臣其时昏昏沉沉,不能自主,由夫人做主准予云珠子给臣治病。这云珠子画了一道符,烧成灰烬,制成符水,先往书房去,对准房内墙上所悬的孔夫子画像连喷三口,虽未损毁画像,却已犯下了弥天大罪!此事虽云珠子所为,臣也应按律连坐……”
成化皇帝越听越糊涂了,禁不住打断道:“王弟且慢!书房内悬孔子画像,此是文人雅举。孔子被尊为圣人,自要受到敬重不假,但他毕竟不是朕,怎么喷了三口符水便是犯了‘弥天
大罪’?况且,云珠子是道士,奉的是道教祖爷老子,老子之‘道’与孔子之‘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云珠子即便对孔夫子不敬,也不足为奇,更非犯罪乃至‘弥天大罪乎’!”
乃王也糊涂了,寻思这堂兄皇帝今个儿怎么的,说话老是凑不起来。他想想还是直截了当点穿得了吧——“臣禀皇上,因这幅孔夫子画像乃御赐之物,故尔犯下了欺君之罪!”
“哦!——那么,此画像是哪个皇帝所赐?”
“这……这是皇上所赏赐给臣的!”
“朕何时所赐?”
“就在大约两三个月前,派司礼监太监送到臣府上来的。”
第四部分第63节 制毒专家之死(4)
成化帝终于弄清楚了,这看来是汪直在里面捣的鬼!汪直为何捣这个鬼,又为何骗乃王?这里面估计必有一番情由,此时不便在乃王面前透露出些许疑窦。否则,乃王本人或者唆使哪个大臣在朝会上奏一道疏本参劾汪直,那皇帝就不得不处置汪直。而成化帝从内心而说,是不想处置汪直的!
成化帝说:“原来如此!王弟,朕念云珠子治病救人,救的又是你,乃好心好事,故赦其无罪!云珠子既无罪,自然亦无‘连坐’之说,你也无罪!”
乃王赶紧跪拜磕头:“谢皇上宽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成化帝说:“王弟此番虽已痊愈,但大病初愈,切不可劳累过度,外出宜少,饮食也要小心留意。”说到这里,他突然站起来:“来——”
太监立刻应声出现:“奴才听旨!”
“传朕谕旨:乃王大病初愈,身子需调养,赏赐上等老山参三斤、鹿茸一斤、珍珠一盒、灵芝十个并黄金三百两!”
“遵旨!”
乃王大出意外,自是谢恩。
成化帝说:“王弟宜静心调养。嗯,朕还要批阅这些奏折,你跪安吧。”
乃王刚走。成化帝马上唤来高敬原:“你急传汪直来见朕!”
乃王进宫的消息,汪直当时就知道了。他是老太监,清楚朝廷的规矩,知道乃王进宫肯定是为了谢恩,而谢恩则会说到云珠子,再由云珠子说到那副孔夫子画像。这样,他所犯的矫诏伪命之欺君之罪便会被成化皇帝所知。尽管他这样做是为了皇帝,但毕竟是犯罪,所以心中颇觉惶惶,暗恨自己为何不早点想到这一点,派人拦住乃王,阻其进宫面圣,让其疏本谢恩即可。疏本是要经过司礼监奉上去的,他可以先看一看内容,如有画像一节则可删去。这种谢恩疏折,送不送都无所谓,皇帝是不会在意是否删过。不过,此刻后悔已晚,汪直于是召来一名亲信小心腹,命他送一张纸条给高敬原,让高敬原留意皇上跟乃王说了些什么。
高敬原利用奉旨传唤汪直的机会,把成化皇帝跟乃王的谈话内容说了一遍。汪直于是心里有了底,不慌不忙地去见成化皇帝。
汪直进去时,成化帝正倚靠在御座上喝茶。汪直照例只揖不拜请安,却不料听见成化帝大声喝道:“汪直听旨:自今日起,但凡面圣,须与朝中诸臣工一般行三跪六拜九叩首之大礼!”
汪直说声:“奴才遵旨”,慌忙跪下补行大礼,心中顿时全无章法,一个令人惧怕的念头在他头脑中转悠:高敬原所听到的皇上在乃王面前默认赏赐孔子画像之言,也许只是为了对付乃王,并不是皇上的真实想法,皇上此时急召我,是要降下处罚!
成化帝看汪直行毕大礼,开腔道:“起来,站着!”
汪直躬身侍立:“奴才听万岁爷吩咐!”
“狗杀才!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矫诏伪命?”
汪直还想装糊涂:“万岁爷说奴才矫诏伪命,奴才不大明白,还望万岁爷示下。”
成化皇帝气得一跃而起,一个箭步跳过去,兜头夹脑就是几巴掌:“你还敢抵赖?与朕从实供来,否则朕定将你交刑部治罪!”
汪直虽是太监,但他是饮命总督西厂官校办事大臣,算是朝廷命官,所以犯了过失,不能用宫中梃杖处罚,而要交法司议罪。
汪直这才说:“哦,奴才想起来了,万岁爷说的是不是乃王府上书房里那幅画像的事儿?啊,此事奴才孟浪了!’他一听要把他送刑部治罪,心里反倒定了:此事是你皇上想弑弟而引起的,刑部一审便等于公开于天下了,你皇上怎么敢呢!由此而言,皇上并无真的治罪之意,只不过心里恼火,想发泄发泄罢了。
“什么!如此大罪竟是能用‘孟浪’二字可弥盖的?”
“禀万岁爷,容奴才将此事原原本本奏上:上次万岁爷将宫女春燕赏给乃王后,乃王似有察觉,并未将春燕纳为小妾,也未派她任何差使,给了个名义上的王府副管家。春燕在乃王府,日夜有人监视,根本无法下手投毒。她无奈之下,将情形密禀西厂衙门。奴才寻思此事日夜牵动吾皇之心,宜速速处置为佳,因此另外想了个计策:着西厂衙门师爷配制了一种毒药,溶于墨汁中,让宫廷画匠画了一幅孔夫子画像。这幅画像只要经寻常香气一熏,便会自然释放毒气,乃王闻之,日久便生病,一病必不起!画像成后,奴才担心乃王起疑而不挂,便奏明万岁爷获准以皇上名义赏赐乃王。乃王受后,果然只好挂起来,春燕在那里便日日焚香。乃王不久果然得病,本来定是一命呜呼,不意却被云珠子这个牛鼻子道人从中插了一手,便被他死里逃生了!此事奴才孟浪之处,是事后未向万岁爷奏明实施情形。祈求万岁爷宽恕奴才!”
“你说以朕名义赏赐画像,已奏明朕准予。朕要问你,是何日在何处所奏?”
汪直的脑筋早已动好,从容答道:“当时画像成后,奴才封存于司礼监提督值事房,当晚即来乾清宫。行至内殿外,遇宫女紫薇儿,她说万岁爷正和皇后娘娘在寝殿说话,奴才寻思不便入内,便让紫薇儿即刻代奏。紫薇儿马上入内,须臾出来对奴才说皇上已恩准了,奴才便让司礼监太监去乃王府送画像了。”
“分明是一派胡言!小小紫薇儿一个宫女,竟敢无中生有伪造圣旨?告诉你,此事朕一向不知,直至方才乃王进宫谢恩时说起,朕才察觉!”
“万岁爷,您尽可传紫薇儿来此,来个当殿对质,看奴才瞎说了没有。”
“紫薇儿已经于昨日抗旨而处死,上何处去传?”
汪直假装吃惊:“啊?紫薇儿死啦,奴才却不知道!奴才昨日在西厂衙门忙了一整日又搭上半个夜晚!”
成化帝知道汪直在往死人头上推,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想想乃王未死,还要靠西厂去解决,况且此事汪直是为了密害乃王,也不便过于追究,于是也只好装一下糊涂算了,训诫了几句,便叫汪直跪安了。
……
第四部分第64节 弑帝事件(1)
日子过得飞快,不觉离乃王进宫谢恩已有一月,已经到了天高气爽的秋天。
这一个月里,成化皇帝没有一次临过朝。按照太祖皇帝朱元璋所规定的,皇帝除了节日以外应当天天临朝。但这个规定朱元璋自己也没遵守到底,他后来也是三天临朝,五天临朝甚至半月临朝。后来到了成祖皇帝朱棣手里,由于他搞宫廷政变上台时,太监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所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