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然而眼里只看到他的容颜。他的话声象夜风在耳畔拂过。
我的手发抖。利爪,竟然伸不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竟然真的开始有些儿昏晕起来。
他的家地方不大,却整洁。一进门,他便忙忙地扶我在椅上坐下,又泡一杯热茶来。
明窗净几,四壁皆书。室中却空无一人。
“王相公家中何以并无人口?”原来他这一世里姓王。
“这里是我的书斋。”他殷切地望着我。“茅檐草舍,不免委屈姑娘了。”
“王相公太客气了。”
“倘若姑娘不嫌弃,便将就在此住几天,再作打算不迟。姑娘你看如此可好?”
“落难之人,哪里还有这许多挑剔的。妾身女流之辈,有甚见识,一切全凭王相公替妾身做主了。”
“岂敢岂敢。”
在这静室之中一男一女彬彬有礼地相对。他是我追寻了三生三世的仇人啊,怎会是这样呢。
在我与他之间,茶烟静静地缭绕上升。
我望着他清秀的脸孔。一百四十七年前他已被注定了是我的猎物。他的心肝早晚是我口中之食。他逃不脱的,这是命。判官在生死簿上朱笔注明了的:张伦三世身该当偿还秦紫凤人心一颗。突然之间,我空洞的胸膛里感受到在他腔中突突跳动着的那颗热腾腾的心脏。怎会这样,难道是因为那颗心注定了早晚要安置在我腔中么。
我感受得到他心中的惊喜,不安,与欲望的暗涌。在我的胸中感受到他的心事。
这便叫做心心相印么,多可笑。他是我夙世的冤家呵。
我的指尖在轻微地抖动。利爪似要透皮而出,却总是出不来。
纤纤素手端着青花瓷杯。我饮茶。一百四十七年来落腹的第一口人间烟火。
空腔中渐升起袅袅的柔情,共茶烟一同缭绕。这柔情是他心中的,还是我的?我分不清了。
画皮里面的厉鬼,蓦地软弱无力。
从前家宴时爹爹召来戏班。如今我又听到有人宛宛转转地唱着那牡丹亭,荡气回肠的昆腔,穿越三生三世的时光,穿越百多年的厉鬼生涯,穿越夙孽旧恨生死之仇,细细地飘来。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仿佛我又回到当年。那个娇羞的凤儿。
流光飞逝,眼前只有这个人。
这是他书斋的内室。天然几上供着一盆菖蒲。墙上一轴泼墨山水。藤床纸帐。有两卷书被随便抛在桌上。他将我的包袱放在椅上。
“姑娘且在此处安寝罢。”
惊觉他的呼吸就拂在鬓边。我感觉到他的心跳得急迫。忽然间我竟无端端地害怕起来。错了,该害怕的是他呀。
倘若你得不回完整的心,你便永不超生了。阎罗王说。
我不能再迟疑下去。双眸之中,血红的火光一闪。我闭了闭眼睛。就让注定的一切发生吧。
我的利爪从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底下悄悄地伸出来。
忽然他握住我的手。我一惊,刹那间指爪簌簌地缩回皮囊。
四手交握。他在我身后轻轻地环抱着我。我感到巨大的慌乱,象蜈蚣的百脚,细细地,而又飞快地,爬过周身。2005…1…24 16:11:04举报帖子
他吹灭了烛火。
窗纸透出月光的白。一屋子蓝幽幽的月色。过去的一百四十七年,忽成空白。我什么事都没有经历过。没有枉死城,没有阎罗殿,没有荒坟野墓。我仍是,苏州城不谙世事的深闺小姐,细雨霏微十七岁。
他将我头上那支金步摇拔下来,霎时间黑发如水般地披泻了两个人的全身。我忘记了夜夜伴我独自游荡的碧绿磷火,只看到黑发在月光里闪烁点点银辉。
……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姑娘,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他耳语道。
我已经浪费了一百四十七年。我抬起手,不知不觉拢住他的颈项。
他轻轻地抱起我。
天青色的床帷轻轻飘开。他将我放在床上。我看到高高地立在床边的人影。
我脑中忽地闪过那一夜。那男人立在我的床边掀起帐子。我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心窝处便一阵冰凉。罗帐上疏影横斜的几枝梅花之间溅满了殷殷的红。血的红淹没了花的红。前尘是一片无边的红色,思绪万马奔腾,腾起了滚滚的红尘。
我永世不忘的那个黑影。它和他相叠着,向我俯下身来。我感到惊惧,仿佛噩梦重演。
“你是谁?”我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然后尖刀便刺过来。
我心窝处又有物触碰。暖暖的,是他的手。罗襟半解。
“我是一生都会待你好的人。你放心。”他低语。
藕色衫子。白中衣。水红色的贴身小衣。一层,一层,一层。我横陈在他面前。他又怎知,我还有一件尚未褪去的衣裳。这一刻,我也宁愿不要去想这件衣裳。
他的温度终于覆盖了我。天青色的床帷,寂静的颜色,笼罩了一切的狂乱。
我的第一个男人。百年唯一的男人。
唯一的恋,唯一的仇。
“紫凤。”他轻唤我的名字。
他枕在我的黑发上,我枕在他的手臂上。
他怜惜地抚摸着我的脸。
“紫凤。”
“王相公。”
“此刻还叫我王相公么。”他捏了捏我的鼻尖。
“相……相公。”我喊了一声,觉得面上作烧。
慌忙往他腋下躲去。呀——怎的他成了我相公了呢?我是轻易不可多言多笑的大家闺秀呀。红拂夜奔,文君琴挑,莺莺西厢记,丽娘牡丹亭——我怎会学了这些女子的样儿。我是来报仇的,怎的反被仇人轻薄了去?
报仇。报仇象一头睡熟的猫,合上了它碧绿闪烁的眼睛,推也推不醒。报仇象一只蜻蜓,恍恍惚惚,轻轻点了一下水,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此刻我只要他的承诺。象一切的人间女子。
“相公,你会不会抛弃我?会不会不要我?”疲倦而又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
“不会。你放心好了。咦,你的手怎地还是这么凉?”
我是鬼!我慌忙松手。我是百多年的厉鬼,怎可与人一起生活。我的脸色由绿变蓝。全凭画皮遮挡。
一张画皮,可以遮挡到几时?
他将我的手抓过来,放在他的胸口。“躲开做什么。你的手凉,来,在这里焐一焐。你怎么了紫凤,怎地一径在抖?”
“相公,我……我害怕……”
“怕什么?”
“怕你不要我。”
“傻瓜,我怎会不要你。我说过的,我一生都会待你好。你忘记了么?”
“不管怎样,你都会待我好,都不会不要我?”
“你怎地总是怕我不要你?傻紫凤。你是我的凤儿,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我要你的。”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一直都要我?”
“一直都要你。你若不信,这儿,把我的心挖出来你看看。”
“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扑上来捂住他的嘴,全身簌簌地抖。
“凤儿。你怎么了?你累了。来,听话,睡一忽儿罢。”
天青色的帐外渐渐透出天光。一夜的缠绵,足以融化了一百四十七年风吹雨打的寂寞。轻怜密爱,柔声细语。山盟海誓不过是一只花纸折出的船,然而世间多少女子,都敢坐着它出海?
一句诺言,便缓缓地起锚。航船被风吹向黑夜未知的海洋,都无恐惧。
女人的勇敢与盲目,男人永远无从理解。这件事我理会得。尽管我已不是人。
我紧紧地抱住他。或许这才是早该发生的一切情节。蹉跎了一百四十七年,但终究是发生了。
命里的,躲也躲不过。
我仿佛又看到那生死簿上的朱砂字。张伦三世身该当偿还秦紫凤人心一颗。
我不愿去想,不愿去想,不愿去想。我只想抱住他,紧紧地。
“凤儿,外面风大,回去罢。”第二日晨间,我相送他出门。
一夜的恩爱,画皮都揉搓得有些褪色了。他却认不真切。
“凤儿,你脸色不好呢,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我没事的。相公放心罢。”慌忙支吾过去。
“我晚间再来看你。你好好在这里待着,不要到处乱走。我怕……”他压低声音:“我怕你被抓回去。”
什么抓回去?哦,明白了,初识的时候我自称是大户人家的逃妾。我都忘却了,他还记得。不由得感动,泪意盈睫,可我却不会流泪。
“相公,我理会得。”握着他的手,舍不得放开。他一袭青衫站在清晨的风里,多象一竿郁郁的竹,那般的风神湛然。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忽觉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子。我多幸运。
看着他的背影渐远了,还倚在门边不愿进来。昨日此时,我尚在狞笑着等待猎物送上门来。如今他成为我终身之托。
我的终身有多长?鬼是不会老的。交托给一个凡人的一世。他老了,他死了,我怎么办?我要继续在轮回中寻找他。生生世世。永远不分开。
**在门上痴想。
我晚间再来看你。他说的。然后我就会把这个白昼都交给等待。
我好似一直在等待他。从那时开始。
然而那过去的一百四十七年的等待,怎么都似没有这一个白昼的难熬?
这样地漫长呵。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是鬼,时间对我没有意义,但没有他的日子,则是这般地缓慢。
似水流年都被冻住了。
掌灯时分,他来了。
“凤儿!”
听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