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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明劝道:“亡羊补牢,犹为末晚,你何不出去找一找呢?”
巴东三越哭越伤心,居然靠在桌沿上,拉着黑明的手哭诉道:“你说……我巴东三的命……怎么就……就那么苦啊?
…… 我三岁上,爹妈就死了,呜呜,我是孤儿哎!……”
黑明劝道:“我晓得,我晓得。孤儿总是很可怜的嘛!”
这一劝不要紧,巴东三嚎陶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捶胸顿足: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我还不如死了好啊!……”
他呼天抢地地爬上窗户,一跤跌下楼去。
黑明没去理他。像巴东三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有些人喝醉了酒,一声不吭自己找个地方躺下了,但更多的人则不是这样,他们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来发泄平日深藏在他心里的情感,说他们平时不能说出口的话,做他们平时不敢堂而皇之做的事情。
有的人平日做人很谨慎,做事很小心,一喝醉了酒,就开始骂人,骂上司,骂同僚,甚至骂自己的亲人;有的人平时很文静胆小,酒一上头就很可能疯狂地大打出手,头破血流时也不知道痛;有的人……
酒这个东西推一的缺点,就是会使人原形毕露。它惟一的好处,大约也就在这一点吧!
高欢藏身的地方,的确不好找。
刘范找的,都是叫化子有可能去的场所,而高欢现在已经不是叫化子。从现在起,他也绝不会再做叫化子了。
他就“躲”在城南一户人家里,盘腿坐在炕上,和主人唠家常。
这家的主人是个州衙里办事的小书办,姓张,看样子读过书,现在混得虽不算得意,倒也还不能算潦倒。
张书办和高欢似乎很熟,这真让贞贞吃惊——她一向都以为只有她才最了解高欢,可现在她已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他在哪里好像都会碰上几个朋友,他的朋友看见他时,好像都很尊敬他,就连像伞僧这种和他并非朋友的人,对他也很尊敬。
他究竟是什么人呢?贞贞真是弄不懂,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她很想靠近他,偎进他怀里,感受到他的存在和她的存在。
高欢却没注意到她。他正在和张书办低声交谈着,面上带着种深思熟虑的神情。
张书办诚恳地道:“贤弟,只要你肯,我明天就到衙门里去给补个缺,反正是闲职,没什么公事。你就住在我这里,用不着每天去点卯,先避一段时间再说。”
高欢道:“那些人一定已把住了四门,城里也一定有人在找我。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必须尽快走。”
张书办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知道留不住你。……
这样吧,明无一早,我找两套衣裳你们换上,再找几个巡捕和你们一起出城,想必那些人也不会察觉,我再要他们晚上从其他门回城,就更万无一失了,如何?”
高欢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张书办道:“自己兄弟,你可别说这话。别的不说,去年那件案子,要不是你肯帮忙,我也过不了关。我说过什么话没有?”
高欢微笑道:“那我就不说了。”
张书办笑道:“我看你们实在都该好好洗个澡,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你的胡子最好刮干净,头发也弄整齐。”
他起身下炕,笑道:“热水已烧好了,就在锅里。换洗衣裳你嫂子大概也准备好了,我就不打扰了,明早再说吧!”
高欢将他们送出门,一回头,就看见贝贞眼中的疑问和忧郁。她好像是在问他:
“你是谁呢?”
第十四章 何去何从
要打听“卖唱祖孙”的住处并非难事,至少对铁剑堡主来说是如此。
原因也很简单,铁剑堡一直派有专人监视慕容飘,慕容飘被暗算之后,那人并没有去解救他,而且直接去跟踪“卖唱祖孙”了。
那人就是慕容飘自认为已被他整惨了的“水儿”。
当慕容飘看见贞静幽独的水儿时,那感觉就跟吃了个苍蝇似的。
水儿淡然道:“他们住在‘蓟云客栈’,属下可以领路。”
她连看都不朝慕容飘看一眼,就很像她根本不认识他似的。
慕容飘虽一向自为对女人了解很透彻,这回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女人实在还缺乏了解,至少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么了解。
为什么他总是在女人身上栽跟头呢?
贞贞忽然间觉得眼前的高欢竟是如此陌生,陌生如路人。
就好像她以前根本就不认识他,就好像她是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面前,而她却曾在他面前袒露无遗。
贞贞被这种感觉吓坏了。
她本不该有这种感觉的。他一直都是她的一切,她一直很了解他,她怎么可以有这种感觉?
贞贞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她要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他们彼此并不陌生,他们一直都彼此了解,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
高欢扰着她的头发,在她的耳边柔声道:“我知道你很疑惑。你很想知道我怎么会认识伞僧那种人,你很想知道铁剑堡和紫阳洞为什么几次三番找我的麻烦,你很想知道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不对?”
贞贞点了点头。
高欢悄笑道:“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的。谁叫我们现在已是夫妻呢?”
贞贞偎得更紧。
高欢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一点,凝视着她的眼睛,微笑道:“但我可以马上告诉你我怎么会认识这位张大哥的,省了你这小脑袋瓜里又要胡思乱想。”
贞贞睑已有点红,嘴儿也撅得老高。
高欢忍不住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笑道:“你可以完全放心的是,在这里你可以就像在我们自己家里一样自由自在,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里非常安全。”
贞贞绷紧的心弦已放松了许多。她已开始为自己刚才那么想感到羞愧了。
人在紧张的时候,往往会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会有一些“桤人忧天”式的烦恼,事后想来会令人好笑。
贞贞现在就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很好笑。她就在他怀里,他就在她面前,她怎么会觉得他陌生呢?
真是的!
蓟台烟树,一向就是文人墨客们喜欢光临的地方。所以,蓟台一带虽僻处城北,倒还不算太清净,酒楼饭馆也算不少。
蓟云客栈在这一带属不怎么起眼的那类店铺,店面既不太老,也不太新,生意既不太火爆,也不太冷清。
慕容飘问水儿:“哪间房?”
水儿淡淡道:“阮老,咱们是直接从大门闯过去呢,还是先上房再说?”
她居然将他慕容飘的话当作耳旁风,她居然敢这样子对他。
热血刹那间涌上泥丸。
但转眼之间,慕容飘就又冷静下来了——他现在已不是慕容世家的大公子,他甚至连一个浪迹天涯的浪子也不是了。
他不过是个奴才,如此而已。
既然连奴才都已做了,世上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忍受的呢?
忍吧!
阮员外冷冷冰冰地道:“老夫和慕容公子从大门进去。
就烦水姑娘上房掩护如何?”
水儿微一颔首,身子一折,没入了树林中,悄无声息。
她的轻功看来竟似不在他慕容飘之下。慕容飘不禁暗暗自惕,有这么样一个女人和自己作对,无论如何都不是件有趣的事情。
阮员外冷冷道:“慕容公子,请吧!”
慕轻飘自然只有打头阵,无论是论年龄还是论在堡中的地位,他都只能“甘居”阮员外之下,这种喊门问话的差使,他不去做谁做?
慕容飘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一个人浪迹江湖时,什么事情都是自己亲手去做,可现在他怎么就觉得做这种事跌身份呢?
浪子是不用讲究什么身份不身份的。难道比浪子下贱得多的奴才,反倒讲究起自己的身份了不成?
这真可憎恶!
慕容飘仿佛只到今天才发现,自己已堕落到什么程度了。
直到做了奴才,才开始反省自己过去的行为,这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悲哀?
阮员外森然道:“慕容公子,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去敲门?”
慕容飘微笑道:“我在想一个问题。”
阮员外眼中神光暴涨,但很快又隐去了。
他是个老人,老人的涵养无论如何总比年轻人好些。
阮员外缓缓道:“你在想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慕容飘悠然叹道:“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也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在阮老眼中看来,或许是只有白痴才会去问的问题。”
阮员外道:“什么问题?”
慕容飘淡淡道:“是做奴才好,还是做浪子好。”
阮员外手中的黎杖,忽然间轻轻哆嗦了一下。
六月十七的夜,一下子变得更黑了。天地间一切似乎都已静止,只有他们的心还跳。
阮员外良久才喃喃道:“这个问题并不简单,更不愚蠢。”
慕容飘轻叹道:“白痴才会问的问题,或许就是最难解答的问题吧!”
阮员外也轻叹道:“不错。”
慕容飘苦笑道:“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我怎么就一直没问过自己呢?”
阮员外道:“就因为你那时还没有变成别人的奴才。”
慕容飘道:“不错。”
阮员外的话,的确没有说错。
慕容飘叹道:“其实我本该正视自己,面对现实。两年前的奸杀案,我知道我的确是无辜的,我只是被人陷害了而已。既然我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为什么还非得要别人也知道我无辜呢?”
阮员外不说话,似乎在思着什么。
慕容飘又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想做浪子,我想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回到慕容世家,执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