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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不知道?他可是当今万岁爷……”
和尚的目光自芙蓉脸移开,慢慢地四下一转,本就很轻微的议论声顿时完全平静了。
赤膊大汉深深吸了口气,踏上两步,沉声道:“请大师放手,不然,休怪在下得罪了!”
小老头儿忙喝道;“不得无礼!”
大汉一怔,道:“是。”
和尚的目光转向小老头儿,顿了顿,又转向坐在墙角的乐师,忽然微微一笑,放开了红绸。
芙蓉一挥手腕,已将红绸团在手中。
和尚双手合什,双目微闭,低声道:“阿弥陀佛,芙蓉是谁?!”
芙蓉的面色更苍白了。
小老头儿沉声道:“收拾家什,咱们该走了!”
人群渐渐散开,散入街上的人流中去。
和尚仍站在原位,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已渐渐走远的芙蓉一行人。
卜凡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在看和尚。
和尚的眼中已没有了刚才的严峻、沉着、阴郁。卜凡看着他的眼睛,似乎看见了自己常用来熬药的那只红泥小火炉。
炉中,炭火正炽。
卜凡更吃惊了。
因为这和尚竟没有发现不过十步之外的他。更因为和尚那两道炽热的目光。
和尚宽阔的额头上排满了深深的皱纹,和尚的两腮已略显松弛,有些下垂,和尚的背已微微佝偻。卜凡知道,和尚的年龄绝不小于五十。
一个年逾五十,修行了近四十年的高僧,目光里怎么会闪烁着如此不寻常的炽烈的火花,涌动的活力呢?
而且,他正看着一个女人。
第五章 绑架
卜凡举手为礼,含笑道:“多日不见,大师一向可好?”
和尚转过身,微微一怔,合什道:“原来是卜居士,居士既然来了,为何不着人通报老衲一声。”
卜凡愕然。
他到京城来是找上官仪的,与九峰禅师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什么要派人通报于他呢?
再说,九峰禅师不在潭柘寺清修,怎么跑到京城里来呢?
九峰禅师目光一闪,似有所悟,微笑道:“是老衲唐突了,居士进城,想来是另有要事,老衲就此别过。”
卜凡忙道:“大师何时也进城来了?”
九峰禅师淡淡道:“皇上御驾亲征漠北,恰逢先师忌日。
皇上在护国寺祭奠先师,老衲怎能不来。”
卜凡愣住,脸刷地红了。
道衍虽说与他仅数面之交,但以道衍名位之尊,数次单身前往石花村专程找他竟日清谈,二人亦可称作是忘年之交了。卜凡当然不该忘记道衍的忌日。
道衍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一直住在护国寺中,这个卜凡是知道的。现在,他正在护国寺左近,偏偏又遇上了九峰禅师,而他却根本没想起来该进寺里去祭拜一番。于情于理都不太说得过去,他能不感到难堪嘛。
卜凡长揖道:“惭愧,惭愧,在下的确没有想到,望大师见谅。”
九峰禅师淡然一笑,道:“居士倒真是一个实在人。”
卜凡一怔,道:“此话怎讲?”
九峰禅师微笑道:“换了别人,只怕都会替自己找个理由解释。比如说另有要事得先去处理一下,然后自会前去祭拜什么的,或者干脆顺水推舟;说本是专程前来,正巧遇上老衲了。”
他慈和的目光在卜凡脸上一转,接着说道:“先师果真没有看错人。”
卜凡不禁苦笑。
道衍的忌日他的确没有忘记,只是这一段时间来因为上官仪的事搞得他心情十分紧张,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便赶着进城来告诉上官仪一声,却又没想到于西阁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一生气,自然将什么都忘了。
但九峰禅师既然说了这话,他就算有心解释,也无法开口了。
九峰禅师忽然轻叹一声,道:“居士一定很奇怪老衲为什么要跟一个跑江湖卖艺的杂耍班子过不去吧?”
卜凡的确奇怪过,但现在已经不奇怪了。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护国寺前的这条街不像几年前那般清静,而变得如此热闹、繁华。
护国寺是道衍晚年的清修之地,官府自然要保证四周环境的清静。可现在,道衍已经死了,禁令自然也会取消。
俗话说,人一走,茶就凉。这件事是不是也算对这句俗话的一个例证呢?
九峰禅师身为道衍惟一的衣钵弟子,在先师的祭奠之礼的过程中,又怎能忍受得了寺外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喝彩声呢?
虽说他是一个有道高僧,但高憎也是人,也会有人的感情。
但卜凡不禁又有些疑惑。在他的记忆中,九峰禅师虽不能算沉默寡言,但也绝非一个多话的人。他今天为什么有这么多话要说?
他更没有必要对卜凡解释他对一个杂耍班子的所做所为嘛。
卜凡无言,只是微笑,听着九峰禅师的感叹。
他发现,这位佛门高增一向清亮、睿智的眼眸中,忽然多了一丝迷蒙,像是涌动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忽然想起了九峰样师看着芙蓉姑娘的背影时那炽热的眼神。
那眼神里,竟似饱含着欲望。
炽烈的欲望,涌动的、火一般的热情。
这是怎么回事呢?
卜凡的内心深处忽然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想尽力将这种感觉压下去,但他的努力却没有结果。
那是一种轻微而深沉的颤栗,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恐惧。
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他的头皮忽然有些发麻,他直想从九峰禅师身边逃开。
九峰禅师显然还想拉着卜凡聊下去。他的谈兴今天出奇地浓厚。
卜凡无言,微笑。
谁都能看出那是一种心不在焉微笑,敷衍的微笑。
九峰禅师当然也看出来了。
他似乎愣了愣神,迷蒙的眼神忽然变得明亮、锐利起来。
“卜先生,幸会!”
救驾的人来了。
卜凡一回头,笑了,拱手道:“上官公子,幸会幸会,真是太巧了,我正准备去找你。”
上官仪笑道:“这位大师是……?”
卜凡道:“这位大师是潭柘寺的九峰禅师。”
上官仪一揖,道:“久闻禅师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九峰禅师的眉头微微一皱,淡淡道:“阿弥陀佛,居士异日有暇,请至潭柘寺一叙。”
卜凡道:“一定,一定。”
九峰禅师扫了上官仪一眼,转身就走,转眼间已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
上官仪一笑,道:“这位大和尚好像很不喜欢我这个样子。”
卜凡看了他一眼,不禁也笑了。
上官仪现在这一身公子哥儿的打扮,一副浮滑的派头,像九峰禅师这样的高僧实在很难看得入眼。
卜凡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上官仪向身后偏了偏头。
卜凡侧目一看,却见小王正自墙角处伸出半个脑袋,向这边张望着。
上官仪道:“小王说你不知怎么让这个和尚给缠上了,他又不敢过来叫,我就只好来了。”
卜凡心里不禁对小王多了三分好感。如果不是上官仪这一打岔,保不准他只能跟着九峰一起进护国寺去,那就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了。
他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我有话对你说。”
上官仪笑了笑,道:“地方倒是有,就怕卜先生会觉得难以忍受。”
最适合谈话的清静之地,莫过于仁济药铺的库房。因为自上官仪来药铺帮工后,库房内所有的活儿都让他一人包下了,其他的伙计们根本用不着,也不想进这间霉气弥漫又阴暗潮湿的屋子。
卜凡看着四下里杂乱的,散发着各种药材的气味和刺鼻的霉味的大大小小的药材包袱。叹了口气,道:“上官公子,在下真是惭愧得很。”
上官仪拖过几包药材,垒成两堆,自顾在其中一个上坐下,道:“请坐。卜先生怎出此言?”
看上去他很舒适,也很满足,似乎他屁股下面坐着的不是几包药材,而是一张铺着柔软的锦垫的紫檀木雕太师椅。
卜凡出慢慢坐下了,苦笑道:“你是不是怀疑于西阁真的是在下的极好的朋友?”
上官仪含笑道:“不怀疑。”
卜凡道:“我怀疑。”
他笑得更苦,慢慢接着道:“其实我也知道西阁这个人很有些小气,很会算计。所以我还特意写了那样一封信,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上官仪笑道:“没什么,这里很好,每天干些体力活,只会对我的伤势有好处。再说,果真让我呆在于先生家里白吃白喝,我还真有些不太好意思。”
卜凡看了他一眼,摇头一叹,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可以想像,你以前一定是一个一呼百应的人物,可现在……”
他四下里看了看,道:“现在,让你来干这种粗活脏活。
我实在是很惭愧。”
上官仪正色道:“ 卜先生说得不错,在下以前的确没想到过自己会干这种活,但卜龙生知道吗?只要是为了生存,比这再低贱十倍的活我也能干,而目.从心底里不觉其苦。”
卜凡点了点头,像是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脸色也倐地沉了下来。
小王托着一个托盘,笑嘻嘻地走了进来。盘中是一壶茶,两个杯子,两小碟细点。
卜官仪微笑道:“你真是太客气了。”
小王转动着眼珠子,显然是想找个地方将托盘放下,一面赔笑道;“哪里哪里,卜先生是贵客,如果招待不周,老爷会打小人的板子的。”
上官仪侧过身,伸手抓起一个大药包,轻巧巧地举过头顶,放到小王的面前。
小王不禁哆嗦了一下,将托盘放到包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