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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措玛叹口气,沮丧地说:“真是遇见魔鬼了,我们都被搅得不安宁! 但愿我们姐妹俩从明天起把这个人、这些不愉快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
萨都措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欢欣,她将如愿地听见她想知道的秘密,她心里得意而又疼爱地说:“沃措玛,我的好妹妹,你真的好天真可爱呀!
沃措玛讲完她所知道的一切,已经是太阳偏西时。屋外长廊楼梯口传来母亲唤她们的声音,不多会儿,下人到门前喊着她们,说太太在叫她们俩下楼去选绸缎料。她们应了几句,却都没下去的意思。
让沃措玛惊讶的是,萨都措一反往日的暴怒、狂躁,竟然平静异常,仿佛她刚才听到的是别人家里的故事。沃措玛疑惑地看着萨都措走到雕花窗户台柜前的铜镜旁站着,此时,一道西斜的阳光正从窗户里泻进,把屋子晕染得亮丽温煦。萨都措照着镜子细致地对着镜子整理着衣饰和头发,自语似的说:
“这样出色、高贵的美人,只会出现在翁扎·多吉旺登家,绝对是的! ”说完,对镜中的自己满意地展开笑颜。转身拉住愣神看着她的妹妹的手说,“别傻瞪着我了,从现在起,我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忘了吧,阿爸已经在康复了,这就是高兴的事。走,陪阿姐吃点东西去,我现在感到饿极啦,今天……”
“萨措,沃玛,你们俩今天是怎么啦? ”门外响起母亲的声音。
“阿妈,我们来啦来啦! ”姐妹俩忙大声地应着,向门口跑去,沃措玛讲述完心里的烦恼,自己也轻松多了,又见姐姐这样平静,她愉快起来,打开门,兴奋地扑进了母亲的怀里,把丝琅吓了一跳:
“你们在捣什么鬼? 忙什么? 怎么叫不下来? ”
“我们在……睡觉,睡得可香啦! ”沃措玛笑着说。
看着母亲不信的样子,萨都措说:“真的,妹妹先在讲她刚听来的故事,后来我们都困得睡着了。”
母亲没说什么,慈爱地看了看她们,走进门内四处打量着,她走到床前拿起萨都措乱扔在床角的一件缎子袍裙,看了看说:
“萨措,你今天是不是烧了件袍裙,是不是? 怎么啦? ”
“没有呀,我只是烧了条围裙,谁在乱说? ”她目光狠狠地朝门外看去,她估计是女佣告诉了母亲。
“谁也没说。你为什么要烧? 你若不要,就给下人,烧了多可惜! ”母亲半是责备地说。
“我烧的是那条不值钱的,没有金边的,正巧今天早上,我出去刚碰见下人拉楚抱着她的小孩,那小孩真可爱,我抱了抱,他却撒了泡尿在我围裙上,真臭……喔,不信,你可以问沃措玛! ”她看着妹妹,给她使了个眼色。
沃措玛对母亲点着头,眼睛却困惑地看了看姐姐说:“是的,阿妈,真的。”
“那好吧,你们俩跟我下楼去,我们一起选选缎料,裁缝阿呷正等着呢。”
姐妹俩高兴地欢叫起来,牵着手跑出门去,萨都措说着:“我可要先吃点什么。”
“叫下人拿来吧,阿妈都等我们多时了。”
“行,”她这时又压低声音严肃地说,“沃措玛,你可要记住——你是翁扎多吉甲波的女儿,而不是菩萨的女儿! ”
沃措玛不解地高声问:“是多吉甲波的女儿? 不是菩萨的女儿? 你……”
走在她们身后的母亲丝琅听见沃措玛的话,嗔怪地说:“你们俩在说什么疯话? 在房里闷了一天鼓捣什么,就说这种疯话? ”
姐妹俩掩嘴悄悄笑了,她们转回身来,一边一个亲昵地拥着母亲说笑着向长廊尽头的楼道口走去,妹妹牵着母亲的手下楼,萨都措在她们身后停住脚步,手扶着褐色的雕花栏杆,俯视着妹妹的背影,目光奇特地思索着什么……
其实,萨都措的心情并不轻松,她感到有些安慰的是坚赞与父亲是无仇怨的,他只是个杀手而已。至于父亲是不是翁扎土司家族的继承人,这点她不太在意,她还更应该敬佩父亲,阿爸是胜利者,他就是王,他是用才智和勇敢继承了翁扎家族的基业,没有让它败落,还更加兴旺了它,这算是罪过吗? 这完全就是功德嘛。她敬佩父亲,她要爱的男人也应该像父亲一样勇敢、智慧,甚至超过父亲,坚赞为朋友敢于冒生命的危险,这样勇敢的男子真不多。毫无疑问,坚赞是出类拔萃的男人,想起他出众的气度和英俊的魅力,她心里就无比的疼,能够让她钟情的男人除了他这个让人牵魂断肠、摄人心魄的男子外,还有吗? 她恨透了他,但她忘不了他,因为她内心深处藏着她这一生一世都无法忘怀的爱情! 有时她甚至想,如果,坚赞对她能够像她一样的爱他,她也许可以抛弃眼前的一切,甚至父亲……
表面平静的萨都措无法释怀的是,自己满腔的爱恋并没有使坚赞更多的注意自己,在已经成为囚犯后的他依然那样,好像……也许他对沃措玛有些特别,这最让她难以承认,难以忍受,她那高傲的自尊受到了伤害,有生以来只有她去轻视别人,没想到这个已经失去自由的人却轻视了她,萨都措受不了这种轻视,在她不断的思索中,她惊讶地感觉到,坚赞对妹妹有些……他为什么要告诉沃措玛那么多? 他应该知道她才是最为他动心的人,难道他爱的是她——沃措玛?!
这念头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她脑海,划破她心田,在她的心海里引起了滔天的巨浪和轰鸣……
她惊慌,她惶怵。脑海里凸现的那段记忆像九个太阳在心中升起,烧灼着她,炽烤着她,神鹿谷那种让她刻骨铭心的情景,坚赞温润热情的双唇,坚赞坚实温暖的胸怀,坚赞迷惑的眼神等等,她都终生难忘! 可是,想到他的轻视,心里升腾的火焰变成了一股浓烈的、想要征服一切的欲望之火! 是的,在他被父亲折磨死以前,她一定要使他的心臣服于自己,她萨都措凭着美貌和机智,不可能赢不到他的爱! 一个让她激动、让她快慰的阴谋在她美丽的头颅里浮现出来……
低矮狭窄的地牢使坚赞一直无法站直,也无法伸直双脚睡,这很难受,空气的潮湿、阴冷、恶臭和黑暗,使他一直难以习惯。每隔一天放风出去到上面走道尽头的厕所去解手、倒尿罐,成了他最幸福的时光,他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可以从厕所后墙上拳头般狭小的窗洞口看到草原尽头那座森林茂密的迥喇山,在与天相连处,山的顶峰有几棵巨大的、枝叶繁茂参天壮伟的古松,它们像勇士一样高高屹立在蓝天下,坚赞每每遥望着它们,都要注目很久,渐渐地他已经把他们作为自己精神的依托,他把其中最高大的那棵树想象为自己,他嘱咐自己,那棵树就是我坚赞,它不倒,他也就不会倒下! 从此后每次出来,看那棵树就是坚赞最关心的。而在厕所门外守着的狱差总要大喊着催促多遍他才慢慢地拖着脚镣出来。有一次狱差阿崩感到奇怪,犯人怎么总是迟迟不出来,冲进去时却看见坚赞把头紧贴在窗洞口,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他推开坚赞弯腰往外面看了看,除了远处的蓝天、山峦、草原森林没别的东西可看,他骂道:“你有病吗? 这有什么好看的,一进来就蹲半天,滚回去! ”
这天,站在厕所门外的狱差大喊:“出来,拉的什么屎,进去这么久,快出来,有人找! ”
坚赞挺直了腰,慢慢走出,脑海里却在想,那棵树还是那么挺拔葱郁,他也是那样的,这样想着伴着脚上“哗啦,哗啦”的铁镣声走到了铺着石板的走廊口。他已经看到一个身着淡紫色裙袍、装扮俏丽、风姿卓然的女子站在廊道阳光照耀处。恍惚间他觉得那好像是沃措玛,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喜悦,急走了几步才看清是萨都措,她手里抱着一样东西。
萨都措没有微笑,也没有摆出她惯常爱作出的那副高傲、严厉的神态,平和而静静地看着坚赞走近,然后转头对狱差阿崩说:
“把这个拿去给他用! ”她带来的是一床羊毛被。
阿崩却脱口说:“这多可惜,色姆这……”
“少废话,不许告诉任何人! ”又对坚赞说了句,“天气寒冷了,也许地牢里更冷吧? ”
睡说完就转身走了。
呆愣在一旁的阿崩奇怪地看着色姆萨都措走远,才抚摩着羊毛被说:“多可惜,这么好的被子放在地牢! ”说着他把坚赞上下打量了个遍:“你可真有福气啊,土司的两个色姆都对你很那个的,还送这个,奇怪啦! 你却什么话都没说。”
“我该说什么? ”
“感谢呀,你在地牢里坐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
“如果你经常放我出来走走,我想我就不会这样了。”坚赞跟在他后面,开着玩笑说。
“除非我不想活了。”
狱差把被子扔进地牢,等坚赞进去,又把小木门锁上,举着将要燃尽的微弱松光柴,走出通道。
从这天开始,狱差阿崩每天都会给坚赞拿来一个小铜壶,里面装着半壶青稞酒,几块干牛肉,有时还有白面馍,这可让阿崩惊讶不小,但又不敢多问,也不敢随便说给别人听,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对坚赞说:
“也许是你要完蛋了,土司两个女儿心善可怜你,是要你最后享受享受吧。”
“可能。”坚赞简短回一句,也不多说了。然后就喝上几口酒,又递给阿崩喝,有时把部毋分牛肉和馍也分给他。渐渐的,他们之间的话语也多起来,当阿崩第一次拿着坚赞给他的白面馍时,他感叹地说:
“我在甲波爷城堡里做事已经有十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吃上他家的白面馍呢! ”他舍不得自己吃,小心翼翼地把馍装进了衣襟里。
这天阿崩又坐在门栏外,跟坚赞说着话:“你算是运气最好的囚犯了,我看管过的犯人多啦,从没遇上过这样的好事。我觉得……我只跟你说啊,这我可不敢到别处说的。”他小心地说。
“说吧,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还怕什么? ”坚赞逗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