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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寺外不远处撑起了一顶华丽的帐篷,头人就要在这里公断裁决了,审判时,帐篷门口被人把守着,不相关的人是进不去的,白姆一家被强制赶在离帐篷很远处,不能接近头人官帐。
头人问泽尕的第一句话是:“你管教好了你儿子吗? ”
泽尕冷静地说:“在神佛面前我敢发誓,我管教好了儿子。马不训不能骑,儿不教害人害己父母过。做父母的只能教儿女智者做人的训诫。”
“你这个妇人还如此善巧辩,那么,你知不知道寺里的什么东西被人偷了? ”
“听年轻的扎巴问过。”
“你教你儿子做了什么? ”头人咄咄逼人地一问接一问。
“回尊敬头人的问话,我肯定只能教儿子好好劳动好好做人,这是做父母的职责。偷盗是五毒之一大罪,更何况是佛的供灯,更是罪上加罪,这样的事再傻的父母也不会做的,请求头人明查此事! ”泽尕扶住儿子的双肩诚恳地说。
胖头人不悦地说:“你是不是觉得你比我还懂道理? 不就是个放牛的无家可归的人吗? 你不是我的属民,我可以把你当成流浪户驱逐走,看在菩萨份上,还同意你落户,但你儿子却用偷盗来报答菩萨和我,你说这该怎么处理? 嗯? ”
“头人啦,菩萨看得见,我儿子绝对没有做,向三宝起誓! ”
“就是菩萨看见了,我才这么说! ”头人冷笑了下道。
“不可能,头人,你不可以这样诬陷好人! ”
“好人? 那么谁又能证明你们是好人? 你的阿松家吗? 可笑! 你不承认没关系,让神明来判吧? ”头人向随从招了招手,从外面走进两个人,手里都端着东西,并放在帐篷中间,泽尕一看,真是吓着了,这种所谓的神明审判她是知道的,万万没想到今天却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火盆上煨着个放了几块酥油的铜锅,炭火里还烧着个刑具。酥油已经融化并沸腾起来,有人又往锅里扔了一小块生铁,帐篷里弥漫开了酥油的香气,但恐惧深深攫住泽尕的心。
头人得意地说:“就请你儿子来接受神明的判决吧,让他伸手抓出油锅底这块铁,如果滚烫的油没有烫伤他的手,那就证明他是清白的,如果烫伤,那就……你该知道是什么了吧。”
“不,绝不能! 不……”泽尕气愤而又痛苦地喊起来,她紧紧护着儿子还那么稚嫩的双肩,泪水溢出眼眶。
“阿妈,我不怕,我抓……”郎吉说着就想挽袖上前。
泽尕怎能放开他,小牛犊不知虎豹险恶,他哪里知道在恶人面前有时神明也不会灵验的,如此滚烫的油别说是小孩嫩嫩的肌肤,就是大人也会烫烂的,泽尕激愤地大声说:
“头人,你自己也有小孩,你就这样对待他人的孩子吗? 我死也不会让我儿子受这种冤枉罪,你要罚就罚我吧,求求你啦,头人,放过我儿子……”说着泽尕跪了下来,拉着儿子也跪下给头人不断地磕着头,祈求着。
头人好像动了恻隐之心,看了看他身边的人,做出狠不下心的样子,叹口气,摇摇头道:“好吧好吧,看他年龄小,还可以好好管教,那就只好追究你大人了,我看那就只好把你们驱逐出这里,永远不要来耶柯草场了。”
泽尕心想,只要不伤害儿子什么处罚她都愿意接受,她向头人磕头谢了又谢,站起身来。
但头人又说话了:“我想,让你们就这么走了,又太草率了,还是要让你们牢记住这个教训。”他对手下人示意着,几个人迅速地不由分说地把他们母子俩拉开。
头人高声宣判:“判处这母子偷窃罪,但同情他们是外乡人,小孩年幼,宣判他们是渎神罪——施三十皮鞭和烙铁刑! ”
话音刚落,一阵的皮鞭就落在了按在地上的郎吉屁股上,从火炭里取出的红红的十字形烙铁被压在泽尕的额头上……
按土司王法,凡偷了寺里东西的或侵犯了神山和神树的,将判“渎神罪”,要被鞭打和在额上烙个“十”字符号,以驱鬼的方式,将罪犯驱逐出境。其实他们对小孩并没有从轻,三十皮鞭后,他们将那个烙了母亲的铁器转身就又在郎吉的右手臂上烙下了十字,这是在母亲昏厥后烙的,所以小小年纪的郎吉为了不让母亲难过,他一直没有告诉母亲。
头人特意恩准这母子俩回到白姆家吃过饭,带上白姆一家准备好的东西,他们都依依不舍地互相拥抱着,流着泪告别。白姆阿婆跪在地上把郎吉紧紧抱着,老泪纵横地沙哑着声音痛苦地说:
“孩子,全怪阿婆没照顾好你们,阿婆对不起你……”
“阿婆,尼玛弟弟呢? 他怎么不送送我? 我不想离开……”郎吉抽泣起来,本卓和泽尕牵着手在一边抹着泪。
“走走走! 时间已经过了,马上走! ”来催促的人不耐烦地喊起来。母子俩就这样被人连推带搡地离开白姆家。头人让僧人念着驱邪经,举行驱鬼仪式,头人带来的人连吼带喊向这母子俩扔着石头和草饼、泥土,郎吉和母亲边走边跑,极力躲闪着扔向他们的东西,那些驱赶他们的人把他们赶得很远很远,才停住驱打而返回……
郎吉始终没看到尼玛,当那些人走后,他马上就停下四望起来,泽尕喘着气拉着儿子的手没有停下,她低声说:
“你在找尼玛吗? 郎吉,别向后看,往前走吧,等会儿尼玛会出现的。”
“阿妈,你怎么知道? ”孩子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听母亲这样一说,高兴地笑了。
“阿婆家一定要送我们一匹马,还有一些东西,所以在我们吃饭前就让尼玛骑马走了,他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他跟我们一起去吗? ”郎吉渴望地问。
“怎么会呢? 孩子,我们是流浪,要走很远的路,他不能离开他阿妈阿婆呀,知道吗? ”
郎吉懂事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郎吉,皮鞭抽的地方还痛吗? ”
“不是很痛。那个抽打我的人好像劲不大,阿妈你说怪不怪,那人还悄悄在我耳朵边说了句‘不想痛就大声哭’,所以……”
泽尕轻松地笑了说:“感谢这个善良的人啦! 世上还是有好人。儿子,难怪阿妈后来听见你哭得那样响,听见你的哭声,阿妈心疼你啊,都忘了自己头上的痛了。”
郎吉停下脚步让阿妈蹲下来,他仔细地看着母亲烫伤的额头,这伤虽是烙在母亲的头上,但它却深深地烙在了郎吉幼小的心里。他自己的伤没有母亲的严重,他不会告诉阿妈的,抬起小手轻轻抚摩了下母亲额头上很重的烫伤,咬咬唇,坚定地说:
“阿妈,我长大了一定要为阿妈和阿爸报仇! ”
泽尕拥住儿子,流着泪,深深点着头说:“会的,孩子,阿妈相信你……”
“郎吉,阿松……”一阵紧张而压低了的呼唤声从前面左边一个草山包传来,尼玛的脑袋在那儿冒了出来。
郎吉高兴地向尼玛跑了去,他们就像离别了很久很久似的,亲密地紧紧拥抱在一起。但是不久他们俩又难分难舍地哭着分手了,尼玛紧拉着郎吉的手臂,郎吉的伤口被捏痛了,他紧皱着眉头,轻声告诉尼玛,快放开手,尼玛这才看到郎吉手臂也被那些坏蛋烫了符号,郎吉不愿让母亲知道,看到伤尼玛哭了起来,郎吉暗示他别告诉母亲,赶忙把袖拉了下来。他俩依依不舍地分了手,郎吉追随着母亲走了,尼玛站在草坡上看着他们走远了。
郎吉和泽尕远远地回头看时,见尼玛仍站在山包上向他们挥着手,母子俩都流着热泪,再次挥手示意小尼玛回去,看着尼玛抹着泪转身走下了山坡,他们才开始急忙赶起路来……
郎吉和母亲再一次流离失所,向遥远的未知走去……
其实,郎吉和泽尕他们被诬陷、被驱逐是有真正原因的,现在只有头人和他的儿子,还有那个射杀了“九眼珠”的人知道,十几年后郎吉才知道其中奇怪的原委。
第十一章
“……山岩已被密密罗网封,雄鹰我不留是要飞往高空,夸示羽翎展翅划拨苍穹;草原已被猎犬围困,麋鹿我不留是要驰往草山,夸示鹿角更见水草丰美;柳林已被凶猛鹞鹰堵住,黄莺我不留是要飞往森林,夸示歌喉密林任我飞腾……”
——藏戏《洛桑王子》
“郎吉,你还走得动吗? ”
“能,阿妈,你看我,一点也不累,是不是? ”
雨淅沥地下着,午后的一片小灌木林边,穿着光面羊皮袍的郎吉和母亲“扑哧扑哧”地走在泥淖的小路上,他们的头发都湿透了,脚上的毪靴也烂得无法再穿。三十多天过去了,他们已经没有了马匹,在饥寒交迫时他们用来换取了干粮和藏靴,虽然他们来到了气候温和的玛岗河谷地带,藏历十月,高原的天气就很寒冷了,何况又遇绵绵不停的雨季,冻得他们瑟瑟发抖地行进着。
下了山坡,沿一条小水流边泥泞的小路走了很久,当他们转过山弯,远处传来了铃铛声、说笑声和一个男人高亢的歌声,郎吉和母亲高兴地加快了步伐,他们已经有两天没有看见人烟了。来到一个背风的山坳平坝处,几顶帐篷伫立在已经落叶的红柳灌木林边凸起的平坝中央,水流边的草坪、灌木林里到处散布着成百的骡马,雨天的下午时分天色昏暗,但空蒙的山色里帐篷顶升起的青烟在雨丝中还是那么清晰,深刻温暖,齐整堆积的货物像堡垒一样长长地筑在帐篷周围。
“阿妈,我们可以要碗热茶喝了,我好想喝碗酥油茶! ”
“是的,孩子,我们都几天没吃过热的东西了。”
“不知他们是不是好人,阿妈。”
“是马帮,不会是坏人吧? ”泽尕也拿不准地说了句,她心里还有些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土匪,但是当他们再走近,就听清了歌声:
入云的雪山白皑皑啊一
它与雄狮一般白啊二
马帮道路长长又长长啊一、二、三
幸福又遇月亮升啊四、五、六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