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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迎候队,驱马到村外很远处迎接土司一行。
正午艳阳中天时,有几个身穿鲜艳服装的骑手飞速返回曼图亚,盘山的小径时隐时现在金黄、翠绿的树丛中,逶迤而下,他们打着响亮的唿哨,还扬声高喊着:
“格嘿嘿,来了,土司爷到了……”
“格嘿嘿!到啦!”
霎时间,从山顶到村庄,一路上升腾起柏树燃放的桑烟,家家户户屋顶上也升腾起袅袅青烟,各村寨无论男女老幼都到村外的大道口迎接。
一阵阵短号和笛子吹奏的乐声传来了,好一会儿,一支耀武扬威的队伍出现在村口,众人忙揭帽放辫垂手恭立于道旁,地位低的人还得吐舌鞠躬,这是地位低的人必行礼节之一,表示是诚挚恭敬,口舌没有在暗中诅咒面前的高位者,女人则还得跪下。其他有身份的富人恭敬殷勤地迎了上去,向土司爷一行献哈达献礼品。这支显耀的队伍最前面是两个骑着白色骏马,手持金黄色铜香炉的侍从,之后就是土司的四个陪臣,都骑一色的黑骏马,他们中间就是身材高而颀长,面庞清癯,穿戴华贵、威严而傲慢的土司爷,他的坐骑是一匹高大膘壮的青色马。土司身边是两个轮流为他举红蓝金黄色锦幔飘垂、鼻烟黄的锦缎华盖的侍从,之后才是穿戴华美、打扮得如仙子似的土司夫人和两个女儿,也有侍从为她们举着蓝色锦缎遮阳伞,后面一长列就是几十个身背叉子枪,腰别长刀、肩挎弓箭的骑手们。
曼图亚村庄惶恐热闹啦,除了官寨脚下的那段河水依然是被咒语锁着声响,出奇地静静流淌着,其余什么都热闹喧腾起来,远近村寨的差户都来进贡送礼。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土司无论巡游到哪里,那儿的居民不分贫富都要向土司有所表示,沿途各村寨,都要事先做好准备,在道旁摆好各种要献的最上等的酥油、牛羊肉、青稞酒等礼物,并烧好茶水,恭候等待,这表示土司的到来还是大家的“福分”,而土司每出巡一次必定是满载而归,收获丰盛。
土司在曼图亚的官寨虽不及布隆德大宅楼那么雄伟富丽,但仍不失雄峻,主楼三层,两边围是二层外廊式建筑,中间宽敞的坝子是本地一种粘韧性很强的白色泥土夯磨成的平坝,主楼后面有一片花果园,中间有一个廊式凉亭,这庄园还是前一世土司,也就是当今土司爷的兄长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多吉旺登的。这是个富丽的官楼,前坡下段的河水很美,但却是出奇的静静流着,有别于上下游哗哗啦啦的大声流淌,在这楼上还有一奇,就是任何一只乌鸦也不从这房顶飞过。这是因为在多年以前,多吉旺登土司来这里接管庄园时,他嫌河流水声太吵,特别是晚上,更让他心烦,就请高僧在这段河里做了法事,念经咒,所以后来河面就显出了出奇的静,那时是他人生经历的非常时期,心理也是复杂异常的,甚至屋顶上也不许不吉利的乌鸦飞过,常常派人在屋顶候着,只要有乌鸦飞过,就开枪或射箭,久而久之,乌鸦们都知道这楼顶上空是禁止它们通行的,真的就不敢再从这楼顶飞过,别的人家楼顶时不时还可见有乌鸦掠过或歇歇脚,这里是绝对看不到这样的景象的。
这几年大头人阿格塔绒管理着土司官宅,虽然他有自己的官寨,但多数时候还是住在土司官宅里值事。特别是秋收季节他要亲自负责安排各小头人及时做好各村寨各家各户的收缴贡赋工作,该入仓的入仓,该运往布隆德的捆好装好,年底还要向土司报账目,土司要亲自过目的。
土司一家被前呼后拥地送至楼上,陪臣侍从大小头人、下人们迎接完毕就开始忙开了,农奴们很快就各自劳作起来。
第二天早晨,当太阳把灿烂的光芒撒满美丽的曼图亚,劳动的歌号也响起来了。土司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后,由大管家泽仁昌珠和其他陪同一起爬上三楼屋顶,远近景色尽收眼底,桑烟和炊烟袅袅淡淡,山山岭岭红叶艳红,绿叶苍翠,金黄的、火红的灌木一片片一丛丛,秋天的曼图亚完全是七彩谷。出圈的牛羊拥挤在地垄、村舍的小道上,“哞哞”、“咩咩”的欢叫声到处响起,劳作的歌号声和着有节奏的木连枷“啪,啪,啪啪啪”的打麦声,响亮地回荡在曼图亚上空:
打哟打哟用力地打
唱哟唱哟用力地唱
金色的麦粒堆成山
金色的麦粒装满仓
土司爷今天穿的是雪白镶金边立领衫,服装的颜色和太阳的炽晒,把他一向有些泛青的清癯面庞映衬得红润起来。他对穿着打扮很讲究,加上他身材修长,气质倜傥潇洒,又十分注意举止,所以,他总显得高高在上,贵族气派十足。
此时,眼前的情景使他忘情地随着打麦的歌号声轻哼着踏歌跳起来,有几个头人跟着舞起来,其他的一面唱一面拍手打着节拍,大家乐呵呵地正唱跳在兴头上,楼下传来厉声的叫骂,大家忙向下看去,左边一楼房顶上,监工扎扎正大骂着,一面还举鞭狠狠地抽打一个倒在地上正蜷屈着身体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肚子的年轻女人,原来她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她和丈夫都是庄园的贫穷农奴,无论是病痛或生育都是无权休息的,她跟其他的差户一起正排成一排挥着打麦的木连枷,边唱边劳作,突然,腹部开始一阵阵地疼痛起来,她终于坚持不住倒在麦堆上,她旁边的差户们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忙扶她到一边休息,扎扎冲来什么也不问就是一阵粗暴的辱骂和鞭笞:
“猪,你这母猪,母驴,只会吃,只会偷懒,我让你懒!懒!”皮鞭随着骂声“啪啪啪”地高一声低一声地响着,那女人好像已不在乎体外的疼痛,来自体内的痛楚已使她不堪忍受,她身上破旧的黑衣裙满是灰土、麦屑,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呻吟。
打麦场的人中有个中年妇女走到监工面前跪下,请求着:
“荒扎(小头人),求求你别打了吧,看在她怀着孩子的份儿上,饶了她吧!”
“我们全给你磕头了,求你,看在菩萨面上,行行好吧!”其他的人都跪了下来乞求着。
个头中等、胖墩墩、脸膛黑油油的监工扎扎停下了鞭打,却瞪着他那双鼓眼睛走近这些人,对他们抡起皮鞭:
“干活,看什么?还不快给我干!”一边骂一边又一一给他们几脚,“起来,都起来干活,休想乘机偷懒!”
人们赶忙拿起工具劳动起来,大家沉默地“啪啪”地打着金黄的麦穗,颗颗饱满的麦粒从连枷下迸露出来。
“唱,唱起来!”监工挥了下鞭子恼怒地吼道,他本想让土司爷看到在他的监督下农奴们是怎样乖乖地劳动着,却出现了这个插曲,这时又见差巴们闷闷地劳作,气氛明显不对劲,对他有抵触情绪。
“你们不唱没关系,我就让她唱吧!”他阴冷地笑了下,走到孕妇身边,举起皮鞭凶狠地抽打起来。
那女人双手护着肚子,但她无论怎样地努力也躲不开雨点般落在身上的皮鞭,这时打麦场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唱起打麦歌:
唱哟唱哟,愉快地唱,
金色的麦粒堆成山
……
“啊……”突然在地上挣扎的妇人像一只奋力保护狼崽的母狼,绝望而愤怒地嘶声长长地吼了一声,乱蓬蓬的头发上和身上沾满麦草屑,她一跃而起,一把抓住扎扎挥鞭的手,并用力地在他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啊嚓嚓!”扎扎疼得大叫起来,他抬起一脚就给那个女人隆起的肚子上一脚,女人痛得呻吟了一声向后倒下,就在这一刻,腹中的疼痛加剧了。扎扎摸着被女人咬出血的手,向她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便左一脚右一脚地踢着孕妇的肚子。
这时妇人裙袍下一阵婴儿的尖声啼哭,把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几个妇人不约而同地说:“她生了,孩子出生了!觉松切(感叹语,神佛名)!”
扎扎也呆愣住了。
女人们围住了她,一个年长的妇人熟练地迅速抱起孩子,又吩咐另一个女人:“快去捡石块来,快呀!”
石块儿拿来了,她三下两下就砸断了连接着婴儿的脐带,这个粉红色的小生命就这样来到了人世间。
知道了楼下发生的这一切,土司爷沉静而愉快地捻着唇上的两撇胡须说:“真好,我又多了一个差巴啦,而且是个男孩!不错不错。”
“是呀,甲波爷,这真是件好事!”几个头人附和道。
“可是,她却坏了规矩,下贱的女人怎么能在楼上生孩子?更何况是土司爷的打麦场,不能让她弄脏,粘了晦气!”一个年长的头人说。
土司点点头:“马上叫人用香去熏一熏,念念咒。好的是庄园添了一个男差巴。”
“幸好小孩没出事,老爷又添丁添财了,应该祝贺才是!”年龄与土司相近,瘦高个的大管家泽仁昌珠感叹地说道。
“是啊,感谢菩萨!幸好没伤着孩子,扎扎也是太狠了!”大头人阿格塔绒说了句,他对扎扎在土司面前特意表现自己有所反感。
土司看了看作为老丈人的大头人一眼道:“扎扎这样做,是为了管好这些下贱人,难得他如此忠心,应该奖赏他才是。”他转身对管家道:“你记住,等会儿就办了。”
三十多岁的扎扎本是差巴,因为他对庄园的活十分卖力,时常状告差巴中哪些偷懒、哪个没干好活,有时连监工都告上了,说他怎么监管农奴不严,头人便免去了那个监工的职务,提升扎扎做了监工。这差事对扎扎好像很合适似的。监工的任务就是拿着皮鞭巡查监督劳作的农奴们,稍有不如意,就可以皮鞭相加,拳打脚踢,辱骂斥责。家奴们每顿得到的食物只有两碗清茶,一小木碗劣质的或很陈旧的糌粑,监工却可以喝到几碗酥油茶和好糌粑。按规定监工一般是三年一任,阿格塔绒虽然觉得扎扎打人狠,心肠毒,但很明显扎扎的工作确实出色,只是时常提醒他打人别太凶狠,今天他鞭打孕妇的凶狠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