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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几篇写狗的小说,他把狗写得似乎比人还精,我一直嘲笑他胡编乱造,但现在
我相信了。
第四十五章狗小四循味追春苗黄合作咬指写血书
我把你儿子送到学校时,一辆银灰色的皇冠牌轿车也缓缓地停在学校门口。
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从车里钻出来。你儿子很洋派地对着那女孩招招手:“嗨,
庞凤凰!”那女孩也对你儿子招招手:“嗨,蓝开放!”他们并肩走进校门。
我目送着轿车飞快驰去。庞抗美的气味在我鼻边缭绕。类似于新锯开的槐木
板材的气味曾经是她的气味的基调,但现在这气味与新出厂的人民币的气味、法
国香水的气味、高级时装的气味、名贵首饰的气味混杂在了一起。我回头看了一
眼凤凰小学憋窄的校园。这所严重超员的名校,犹如一个金丝的鸟笼,里边挤满
了羽毛艳丽的小鸟。他们在小操场上排成队伍,注视着在国歌旋律中缓缓升起的
红旗。
我穿马路,东拐,北上,慢慢地走向火车站广场。早晨,你妻子扔给我四个
葱花馅饼。我不忍心辜负她的好意,全吃了,它们沉甸甸地坠着我的胃,仿佛凝
成了一块砖头。大街饭店后院里那条匈牙利猎犬嗅到了我的气息,用两声“呜呜”
向我致意。我懒得回应它。那天我心情不爽。我预感到这将是一个令人和狗都心
烦意乱的日子。果然,没等到我走到你妻子的油锅,她就迎面走过来了。我对着
她叫了两声,告诉她你儿子已经平安抵校。她跳下车子,对我说:“小四,你什
么都看到了,他要抛弃我们。”
我很同情地望着她,贴近她的身体,摇摇尾巴,以示安慰。尽管我不喜欢她
身上那股子油腥味,但她毕竟是我的主人。
她支起自行车,坐在马路牙子上,示意我到她的面前。我顺从她。路边的国
槐树,将白花抖落一地。不远处的一只熊猫式样的陶瓷垃圾桶里,恶臭扑鼻。不
时有拉着蔬菜的三轮农用拖拉机喷着黑烟狂抖着南下,但一到十字路口就被交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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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住。这城市交通实在是太混乱了,昨天竟然有两条狗毙命轮下。你妻子摸着我
的鼻子说:“小四,他背着我有了人。我从他身上闻到了女人的味道。你鼻子比
我灵,肯定也嗅到了。”她从车筐里那个磨白了边的黑革包里摸出一张白纸,揭
开,显出了两根长长的头发,触到我的鼻下,说,“就是她,这是从他扔在家里
那件衣服上找到的。狗啊,你帮我找到她。”她收好头发,手按着马路牙子,站
起来,对我说,“狗小四,帮我找到她。”我看到她眼睛湿漉漉的,但喷出的却
是火焰。
我没有犹豫,因为这是我的职责。其实根本不用嗅那两根头发我就知道该去
找谁。我在前边慢腾腾地小跑着,寻着那根如同绿豆粉丝一样的气味线。你妻子
在我后边骑车跟随着。因为身体的残缺,她适合于骑快车,骑慢车她很难平衡。
到达新华书店大门时,我犹豫了。庞春苗美好的气味使我对她好感无限,但
看到你妻子那一歪一斜的步态,我还是下定了决心。我是一条狗,应该对主人忠
诚。我对着新华书店大门叫了两声。你妻子推开门,放我进去。我对着正在用一
块湿布抹柜台的庞春苗叫了两声,便低垂下头。我无法面对庞春苗的目光。
“怎么会是她?”你妻子对我说。我低声哀鸣着。你妻子抬起头,注视着庞
春苗那涨红的脸,痛苦、绝望而又疑惑地说:“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这时,那两个中年女售货员把猜疑的目光投过来。那个嘴巴里喷着酱豆腐和
大葱气味的红脸膛女人呵斥道:“谁家的狗,出去!”
另一位屁股里散发着痔疮膏气味的低声说:“那不是蓝县长家的狗嘛,那就
是他太太……”
你妻子回头,仇恨地盯着她们,她们慌忙低了头。你妻子高声对庞春苗说:
“你出来一下吧,我儿子的班主任让我来找找你!”
你妻子推开门,先放我出去,然后自己侧身出来。她不回头,走到自行车边,
开了锁,推着车,沿着路边,一直往东走。我尾随着她。我听到新华书店的大门
响。不用回头我就知道庞春苗跟出来了,她的气味,因紧张而益发强烈。
在“红”牌辣椒酱销售、批发店前,你妻子站住了。我蹲在她的侧面,面对
着那商店门脸上的巨大广告牌。一个咧着大红嘴的女人举着一瓶子辣椒酱对我笑。
她的笑容很不自然,正是那种吃了辣椒后又痛苦又过瘾的表情。“红牌辣酱,祖
传配方。健康美容,气味芬芳。”在这里我想起了那条不幸去世的藏獒,心中浮
起淡淡的忧伤。你妻子双手扶着路边的法国梧桐树干,双腿微微颤抖。庞春苗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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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豫地走过来,在距离你老婆三米处立定。你老婆双眼盯着树皮,她双眼盯着
地面。我左眼盯着你老婆,右眼盯着庞春苗。
“我们刚进棉花加工厂时,你才六岁。”你老婆说,“我们比你大整整二十
岁,我们不是一代人。”
那只黄毛导盲犬引领着盲艺人毛菲英,从我们中间走过。这只导盲犬从不参
加我们的月光晚会,但它对主人的忠心耿耿却赢得了群狗的尊重。盲艺人背着装
有胡琴的布袋,手扯着连接着狗项圈的皮带。她的身体微往后仰,头歪着,似乎
在聆听,步履有些踉跄。
“肯定是他骗了你,”你老婆说,“他是有妇之夫,你是黄花闺女。他这样
做是不负责任,是衣冠禽兽,是害你。”你老婆转过脸,肩膀靠在树上,目光毒
辣地盯着庞春苗,说,“他半边蓝脸,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跟他好,是鲜花
插在牛屎上!”
两辆警车鸣着笛从大街上飞驰而过,行人侧目而视。
“我已经对他说了,要想离婚,除非我死去!”你老婆激愤地说,“你是个
明白人,你爸爸,你妈妈,你姐姐,都是出头露面的人物,你和他的事,一旦张
扬出去,他们的脸都没有地方藏,”你老婆说,“我无所谓,我一个半腚人,脸
面不值钱了,惹急了,我就豁上这张脸不要了。”
县直机关幼儿园的孩子们正在横穿马路,前头一个阿姨开路,后边一个阿姨
殿尾,中间两个阿姨跑前跑后,不断地大呼小叫。来往的车辆都停车为他们让路。
“你离开他吧,你去谈恋爱,去结婚,去生孩子,我保证不坏你名誉。”你
老婆说,“我黄合作人丑命贱,但说话算数!”你老婆用右手背沾了沾眼睛,然
后把食指塞进嘴里,腮上的肌肉鼓成条棱。她把手指从嘴里拖出来,我立即嗅到
了血腥味儿。血从她的食指尖上渗出来。她举起食指,在法国梧桐光滑的树皮上
写了三个缺点少画的血字:离开他庞春苗呻吟一声,捂着嘴巴,扭转身,跌跌撞
撞地往前跑。她跑几步,走几步,然后再跑几步,再走几步。这颇似我们狗的运
动方式。她的手始终没从嘴巴上拿开。我悲哀地目送着她。她没有进新华书店大
门,而是从旁边的一条胡同里拐了进去。那是油坊胡同,是做芝麻油的人居住的
胡同。我们的一个分会长住在那里,因为经常吃芝麻酱,那小子的毛眼儿格外润
泽。
我看着你老婆惨白的脸,心中一阵冰凉。我深知庞春苗这个黄毛丫头,不是
()
你老婆的对手。她也很艰难,眼泪噙在眼里欲流不流。我想她应该带我走了,但
她没有走。她的指头还在流血,不能浪费这些血。她耐心地用这些血补齐了血字
的缺笔,又描画了模糊不清之处。还有些血,就在那三个血字下面加了一个惊叹
号。还有血,又加了一个惊叹号。又加了一个惊叹号。
离开他!!!
这已经是一条完整醒目的标语了。你老婆似乎意犹未尽,但再写显然已是画
蛇添足。她甩甩手指,又将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然后她把左手伸进衣领,从左肩
胛的位置上,撕下一张伤湿止痛膏,缠住了右手食指。这是她早晨刚贴上去的,
黏性犹存,缠指毫不费力。
她又一次认真地端详着这条血写的标语,这也是她发给庞春苗的敦促书和警
告书,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推车沿着街边东行,我跟在她身后,保持三米
距离。她还不时地回头望一下那棵树,好像生怕有人给涂抹了似的。
在红绿灯处,我们等到过街绿灯,依然是胆战心惊地穿过马路。因为有许多
身穿黑皮夹克骑挎斗摩托车的人不尿红绿灯,因为有许多豪华轿车不受红绿灯限
制,因为最近刚刚出现了一个“本田暴走族”,都是年龄十八岁左右的小青年,
骑着一色的本田摩托车,专门撞狗,撞翻之后,唯恐不死,还要来回碾压,直至
肝肠涂地,才吹着口哨如风而去。他们为什么对狗如此仇恨?我苦思冥想不得其
解。
第四十六章黄合作发誓惊愚夫洪泰岳聚众闹县府
论证金龙那个狂想方案的联席会议一直开到十二点才散。老县委书记金边—
—就是那位为我爹的黑驴挂过铁掌的小铁匠——升任市人大副主任,庞抗美接班
已成定局。她是英雄的女儿,大学学历,有基层工作经验,年方四十,品貌端正,
上有欣赏者,下有拥戴者,把所有的好条件都占尽了。会上,争论不休,相持不
下。庞抗美一锤定音:干!先期投资三千万元,由各银行统筹解决,然后组成招
商引资团,吸引国内和海外投资。
会议期间,我心神不定,屡屡以如厕为由,跑出去往新华书店打电话。庞抗
美用尖利的目光盯着我。我哭笑着,指指肚子,搪塞过去。
我给新华书店门市部打了三次电话。第三次时,那个粗嗓门的女人愤愤不平
地说:“又是你,别打了,她被蓝县长那瘸老婆叫走后,至今没回来。”
我给家里打电话,没人接。
坐在大会议室